他叫唐青枫,是移花的后人,水龙吟的盟主。
你与他,初识于江南,重逢在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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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纳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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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越嚼越香,江湖越走越长。
——作者:执子之手抓羊肉
优秀奖
(5W绑定点券)
分分合合,散来又聚,世间万物,有如潮汐。
——作者:执子之手抓羊肉
同为八荒弟子,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移花宫居然不吃辣!
——作者:君为红颜醉千殇
姐姐来信说,唐三已经胖成唐球了。
——作者:蓝.咯咯哒.瓷
江湖江湖,有水才叫江湖,你看移花宫,到处都是水。
——作者:遥夜夜
红泥暖锅涮菜、麻婆豆腐、辣子鸡 都很好吃……当然,凉拌明玉子也不错。
——作者:好吃der双皮奶
原创故事类
一等奖
(授权买断金3000元+10W绑点+称号“墨点江山”)
作者:柳裁玉
醉来忘却移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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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青枫第一次去东海移花时,子桑不寿指着苏霜华道:“快叫师叔祖。”
幼年唐青枫看着风华正茂的苏霜华,再瞅了瞅子桑不寿,随即学着方才看到的移花弟子行的古礼,拱手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大总管。”
结果被子桑不寿一掌拍在脑袋上。他说他以前不肯叫师叔的时候,他爹就是这么干的。
然而在子桑不寿不知晓的时候,唐青枫却常以师叔祖称之。
那时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待在移花,白天跟着苏霜华学掌习剑,晚上同苏霜华一起给萧曼声和沈醉花记谱制谱,顺道研习乐理。
只是萧沈二人常因理念不合产生分歧,虽皆彬彬有礼,却是各不相让。苏霜华间或从中调停几句无果,唐青枫却每每能哄得二人心悦。
唐青枫风趣豁达,既讨得长辈欢心,又受弟子们喜爱,在移花过得肆意潇洒,时常教苏霜华摸不着人影。刚听弟子说见他在风伯雨妾处观画习字,到了观澜居却听雨妾笑盈盈道人已经跟着星月将军的战舰出了海,待舰队星夜归来,却又闻他回程途中轻功下了船直往横霞部去了,说是要看看暮火焚霞......数次之后,因移花宫事务繁多而无法时时看顾的苏霜华面无表情地唤来了苏小白,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从那以后,无论唐青枫在移花岛上何处,只要一回头多半能看见苏小白不远不近地跟着。
彼时少年白衣胜雪,一身清然之气已隐隐可见他父亲的风姿。
多年后唐青枫同子桑不寿提起此事,换来一阵哈哈大笑。子桑笑得差点掀翻了山药百合粥,笑罢却默然良久,最终慨然长叹。
(二)
巴蜀之地多奇山险峰,唐青枫幼时便能攀高揽月,但他在去东海移花前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
子桑不寿还是上船之后才想起此事,但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学就是。
唐青枫不解:“轻功高绝者自可登萍度水,于水面如履平地。既然如此,我只要把轻功练好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学泅水?”
子桑不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我移花弟子怎么能不会水!”
唐青枫思索片刻,深以为然。
然而自小长于东海的子桑不寿并不明白泅水有什么好教的——往海里一扔,快淹死了就捞起来,多扑腾几下肯定就会了。
折腾了一路,等他们到了移花岛,唐青枫还是没学会。
最后还是苏小白教的他。
移花宫样样精通的少总管年少时便能深海猎鲨,见堂堂少宫主竟连泅水都不会,于是毛遂自荐。
此后接连数日,在海边修行的移花弟子都能见到他们的少总管一次次兢兢业业、不厌其烦地把少宫主从海里捞起来。
唐青枫一边学泅水,一边又让苏小白教他驶船。等他终于学会了这两样,便时常驾着小船满海上乱漂,船上还有一个苏小白。
苏霜华观察了几日,而后便随他们去了。
直至某日他从岛上事务中抽出身来,才发觉少宫主已经丢了好几天了,连带着一起不见的还有自己的义子。
等苏霜华几乎派出全部舰队并亲自操着主舰在海上搜寻,才在一座小屿上找到了两人。
他们遇到了风浪,船只不得已搁浅在小屿上。奇的是那片海域多暗礁,他们偏偏一个都没撞上,毫发无损。
得知此事后,他们俩一人抱着一碗凉拌明玉子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唐青枫拍着苏小白的肩膀笑道:“看吧,我就说我的运气一直很好。”
苏小白默默点头。
唐青枫咂咂嘴,不知道第几次碎碎念道:“啊咸了点,如果能再加点辣就好了......唉,我想吃红锅涮肉了。”
那个什么红锅涮肉怎么可能比凉拌明玉子更好吃。苏小白如是想道,又吃了一口。嗯,凉拌明玉子最好吃。
明净月色在海面上泛起柔波,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大礁石上,偶一抬头,入眼便是星河低垂,漫天清辉。
(三)
唐青枫一年里中原东海两头跑,玩得不亦乐乎。他有时会带一些中原的东西来,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既有价值千金的奇珍异宝,也有路边小摊上看到的有趣小玩意儿。
有一回他带了一对金刚鹦鹉,原本是养在唐门的,但是唐青容看到后训斥了他一顿,说他耽于享乐不务正业,他便索性送到移花来了。
岛上的移花弟子大多没见过这种鸟,见其羽毛艳丽,还能摹人言语,一个个的好奇得很。但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想向唐青枫开口,于是纷纷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照看鸟儿。
唐青枫知晓他们的心思,笑眯眯地摇着扇子说那就谢过师弟师妹了。
过了一段时日,苏小白亲自拎着笼子把鸟还回来了。唐青枫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弟子们成天逗鸟,懈怠了练功。
“那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们。”唐青枫一脸正经。
苏小白还未开口,却听其中一只鹦鹉突然张口来了一句:“凉拌明玉子真的很好吃。”
唐青枫合扇大笑:“这肯定是那些弟子教的。成天念叨,怪不得鸟儿记住了。”
另一只鹦鹉接着开口:“我觉得盐渍明玉子也不错。”
唐青枫又笑:“这估计是花雪襟那丫头说的。”
这时,最先开口的那只鹦鹉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唉,还是红锅涮肉最好吃。”
唐青枫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这是我说的。”
苏小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把鸟还给唐青枫也不是一个好主意,便道:“还是交给我来照顾吧。”
说完拎着笼子又走了。
次年唐青枫再至东海,想起自己还有对鹦鹉养在苏小白那,便兴致勃勃地去瞧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明者——”一身羽毛油光水滑的鹦鹉摇头晃脑。
“日月也。”另一只接得抑扬顿挫。
“玉者——”
“天地之精也。”
苏小白颇为满意。
唐青枫拿着扇子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教出来的?”
苏小白摇摇头,决定不告诉他自己对着这两只鸟儿念了多久才让它们不再张口“明玉子”、闭口“红锅涮肉”。
(四)
东海移花与世隔绝,大多弟子都不曾去过中原,苏小白亦是。苏霜华虽然去过,但从不曾向他提起过中原风物。
唐青枫倒是经常说起中原之事,在秦川的飞雪重岭间和公孙剑饮过酒,在燕云的石林绿洲里驯过猎鹰,在巴蜀的万顷竹海中吹过长笛......偌大的江湖于他眼中皆是自在逍遥的天地。
他有时也会说起其他,譬如他千里迢迢前去铸神谷找齐小谷主讨论扇坠,齐落竹明明一脸无语,却仍是好脾气地许诺为他亲自打造一枚扇坠。又譬如自家姐姐养了一只叫唐三的熊猫还不算,还养了一只闪电貂。
“你说巧不巧,”唐青枫摇着扇子,笑道:“她养的那只貂也叫小白。”
苏小白觉得唐青容的起名方式很有趣,便问道:“可有何寓意?”
唐青枫信口胡诌:“大概是因为毛是白的吧。你也挺白的。”
苏小白无奈一笑,道:“在下之名,取自春秋五霸之首的......”
“齐桓公,他叫姜小白,我知道。咱俩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就说过。”唐青枫顺口接道,又笑,“可我知晓,别人又不知晓。难不成以后你见着谁都要这么解释一番?”
他本是无心之言,却不想启发了苏小白。与其让人在心里揣测何意,不如直截了当地告知。
自此,苏小白同人打交道,第一件事便是道明自己名字的出处。闻者莫不感慨:移花真乃渊博崇古之所在。
(五)
唐青枫十七岁那年,某一日苏霜华观他和苏小白练功,忽然提出让他们二人比试一番。
苏小白应允,唐青枫却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奶奶严令不许我跟人比武。”
自他十二岁时在唐门内部弟子比试中连平六十四场,王郅君便不让他再同任何人比试。
苏霜华听他道出缘由,亦未强求,只是转头却将花无缺的软剑“缺月”给了他。
倒是苏小白好奇当年之事。
其时唐青枫正挽了衣衫下水用暗器打鱼,听了苏小白所惑,便道:“切磋比试本就是为衡量武学,点到即止,我既已知晓自己身手在对方之上,又何必非要在面上争出个高下?我这么低调的人——”
暗器在阳光下一闪,“咻”地没入了水中,很快唐青枫便从水里拎起了那条尾巴被钉住的大鱼。他抓住犹自挣扎不停弹跳的鱼,高兴道:“走走走,烤鱼去!我这次来带了花椒和茴香——哎不是侍女——这回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正宗的巴蜀风味!”
闻言,苏小白想起他上次拉着自己吃的红锅涮肉,顿时脸色微变,随即婉言谢绝,借口还有要事便忙不迭地走了。
徒留唐青枫一人在原地长叹,移花弟子个个口味清淡,简直不识人间至味!
等到第二年,唐青枫才明白为何苏霜华想看他同苏小白的比试,又将“缺月”赠予了他。
子桑不寿突然提出要携妻归隐,把水龙吟和移花宫通通扔给了他。
“......师父真是不厚道。”唐青枫独自躺在海面的小船上,望着头顶圆盘似的明月悠悠叹气。
忽有踏水轻灵之声传来,不过几息之间,来人便轻巧地落在了船尾。
唐青枫笑道:“红渠若是有你找人的一半本事,我怕是要天天被拉去开会。”
苏小白自腰间卸下一支冰蓝色玉笛递去,道:“贺礼。”
唐青枫一个打挺坐起来,接过玉笛摩挲了半晌。
“我向副总管请教制法,用的是近日新采出的玉料。”苏小白点了点醉心花形的花坠,“里面已经装填了醉心花粉,你此番回去多带一些,缺时再补即是。”
玉笛入手温润冰凉,除了笛身上缠着的花坠以外别无赘饰。唐青枫又看了一会儿,才珍而重之地把它挂到腰间,同新添了琥珀扇坠的“红叶”系在一处。
“谢了。”他拍了拍身侧,示意苏小白一起坐下。
一时无人出声,耳畔海潮声绵延起伏。
唐青枫望着璀璨的星河,蓦然开口:“你说身在江湖,是否真的能做到自在逍遥?”
苏小白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心若自在,何惧身在何处?”
唐青枫朗声一笑:“是极。”
他偏头去看苏小白,一瞬间仿佛以为身旁的是苏霜华。虽眉眼神情皆不似,却都如这皎皎明辉,光风霁月。
二等奖
(授权买断金2000元+5W绑点+称号“墨点江山”)
作者:叶秀芜
【唐齐唐】霜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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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落竹第一次见唐青枫,是在铸神谷的一棵树上。那时候已近黄昏,江南天边的红霞似烧着了一般,山水楼阁都镀着一层金色。
那日唐掌门亲携其妻儿专程从蜀中前来铸神谷,贺他继任谷主之余,顺便商谈一批傀儡的定制事宜。
谷中最大的主顾亲临,齐落竹自然不敢怠慢,早早便出了谷候在道旁。可是在谷外迎接来人之时,却未见先前书信中提过的唐小公子。
正在疑惑之间,已听见掌门说道:“抱歉,青枫淘气贪玩,一个没看住就不见了踪影。我先代他赔个不是。”
年轻的谷主面上客气一番,心中却是暗笑,想着听唐掌门的语气,倒像是一点也不为自家公子的失踪而意外,更遑论担忧了。看来,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平素也没少干过忽然消失的事儿。
众人一面说一面往里走,却是始终没见着唐青枫的影子。
就这样挨到了黄昏时分,齐落竹觉着一直这样不管不顾终是不好,小公子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闪失也是无法交代,遂嘱咐管事仔细照应着,自己脱身出去寻人。
铸神谷说小不小,可说大也并不大,只一会儿功夫,齐落竹便寻到了那棵谷中最高的树下。
四面一望,这里也不像是个藏了人的地方。随着拂在面颊上的晚风一寸一寸凉下来,铸神谷谷主心中的惆怅和焦虑却是一点一点增加。好在习武之人的感官到底不似普通人,令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陌生的气息,就隐藏在古木茂密的枝丫间。这人将气息压抑得很好,若不是他现在刻意寻人神思专注,怕是就漏过了。
也不知那树上之人是何居心,在这夜幕将至的时刻藏得如此隐蔽,明显是不想被察觉。齐落竹的脸色当即冷了下来,猛回头间已率先发难:
“谁?!”
一声断喝之后,手中激射而出的暗器便没入了树干之中。随着树叶的沙沙响动,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形显现出来。
起初,齐落竹是有几分惊愕的,没成想想象中居心叵测的高手竟只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只若有所思地盯紧了他。
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身上的月白衣衫乍看并无甚特别,可细细一瞧,衣料上繁复华丽的叶状暗纹似是要从那流光之中伸展开来。略一思索,新任铸神谷谷主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传闻蜀中织造技术最是高超,巧夺天工之人不在少数,现在看来倒是十分可信。
可这孩子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了然的眼神,大大咧咧地从藏身的树枝上跃下落在他面前,仰着头道:“这大人的宴会想想也是无聊,我一个人溜出来想找个清静地方,结果竟迷路了。这位哥哥,能请你给我指个路么?”
一听唐青枫这煞有介事的胡说,齐落竹便有些忍不住笑意。若是铸神谷中的子弟这般瞎编撒谎教他发觉,必然是讨不了一点好的。虽说他平素并不喜欢对谁真的动怒,做做样子总还是没有问题。可眼前这个才见一面的少年却让他没法去责怪。
于是,齐落竹只勾唇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盯住了少年的眼睛:“那你来说一说,你现下是要去哪里呢?”
月白衣衫的少年寻思了片刻,决定继续装傻:“我初到这里,地名什么的也不太熟悉,不如……哥哥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吧。”
“你就不怕我把你逮回去交给你爹娘?”
唐青枫的眼神明显变得有些挣扎,犹豫再三,终于道:“那……哥哥你就当从没见过我好不好?”
“……”
翌日,唐青枫没少因为不出席宴饮而遭同行双亲的数落,无论如何也要带上他去给人赔个礼。垂头丧气的唐门后人哪里愿意,他一贯随性而为、野惯了,如今却得为了一点无故缺席的“小事”专程给个生人道歉,心中自是不服气的。可当他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全然顾不得这样可能暴露两人昨日傍晚“勾结”的事实:“你不是……难道你就是……那位新任的谷主?!”
“怎么,”齐落竹闻言轻笑了一声,“我很不像吗?”
在唐青枫的映像中,谷主、掌门这样的角色,都该像祖母那样年老、德高望重,总是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在他们面前,没人敢说错一个字。怎么这铸神谷的谷主,竟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原想着这谷中的人那么多,自己就算被发现,只要卖个乖再逃掉,总还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不想昨日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此间主人。
目前的情况要是换了别家孩子,也许早就认命只等着被责罚了。可唐青枫哪里是寻常人等,立刻就调整好了情绪,像没事人一样考虑起了自己的事情。反正自己这样不听训也不是一日两日,家里人面上虽还得表现出不悦,其实已有些懒得再提的意思。只因大家都知晓,唐门少主虽然有不守规矩的时候,可要真遇上大事,是绝不会出岔子的。此刻,他心中所想早已是另一桩事——既然这位哥哥便是新任的齐谷主,此番跟着出这趟远门,确是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要与他说。看周围众人不像是糊弄自己的样子,再加上两人早已见过,于是也不等在场的人对他方才的惊讶表示疑问,唐青枫就干脆地上前一步道:“既然这样,那我现在正用的扇子红叶便肯定是出自你手了。我以为,我这扇子有一个地方做得很不好。”
令齐谷主颇为惊叹的是,少年脸上刚刚还满载的错愕瞬间就已消散无踪。但一听这话,也来不及指出他故意转移话题的行为,忙拱手为礼道:“还请唐公子说清楚些,若是铸艺有差,我定当十倍为赔。”
只听唐青枫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扇骨、暗器机关都没有问题,但是你们总用碧玉坠子配绿扇子,用玛瑙坠子配红扇子,用珍珠坠子配白扇子,用猫眼坠子配金扇子——这也太无聊了吧?!”
屋内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到底是谁比较无聊?!
齐落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深深的无力——除了干瞪着眼前这位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的唐门后人,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枫,不得无礼。”唐太岳倾身揉了揉幼子的发顶,想将他拉回自己的身侧。唐青枫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熟知子女脾性的他也没有料到。
不想年轻的谷主却是先一步笑着回道:“这说法落竹倒是从未听说,不知依唐公子的意思,应该配一只什么样的扇坠才算不无聊呢?”
既已相熟,本就不甚怕生的少年更是毫不顾忌,似是早已想好了答案一般,开口便答:“我的扇子叫红叶,不如就用枫叶做扇坠吧。”
齐落竹再次感受到了这少年沉寂全场的能力。
想法倒是新颖,略一思索之下,一枚真正的枫叶的确能为他那柄红叶增色不少。可这设想实现起来,怕是极其不易。如扇坠一般小巧又完整的枫叶本就极其难寻,而不让新鲜的叶子枯败更是一件几无可能完成的事情。
细细思索之间,唐掌门却已经赔礼道:“教养不周,多有冒犯,令谷主见笑了。”
“哪里,”齐落竹忙俯身还礼,“掌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依我看,唐公子这个建议倒是有趣得很,想来也并无冒犯之意。”他生来一副好脾气,且面前这少年耿直率真,说话做事从不多想也不大绕弯子,倒是让他颇有好感。虽则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却已生出些结交之意,当即暗暗记下了少年的意愿,待日后细想。
随后,齐落竹微蹲下身平视着这位颇有性格的唐门后人,看着他眼中几许期待几许隐隐的失落,有意调笑道:“你觉得你这个想法有几分可行?”
眼前的少年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没了话,半晌才道:“哥哥是铸神谷的谷主,我那扇子用起来也很好很顺手,我觉着要是哥哥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这话原有十足的恭维之嫌,可少年清亮的眸子里却找不到一丝造作的痕迹。齐落竹不禁失笑,伸手抚过他的发顶,似是随意地说道:“好,你给我些时间,我定会给你答复。”
也许这话讲得太过随便,难以让人等同于郑重的承诺,此次初见之后,虽则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也多有相见之时,甚至彼此引为挚友,却是连唐青枫本人也再未提起过这段关于扇坠的往事。齐落竹不知他是否早已忘记了年少时的那一段插曲,但亲口许给旁人的事,无论怎样也不便敷衍对待。
所幸经年之后,铸神谷谷主凝视着一枚静静躺在手心里的琥珀,终于释然而笑——看来当年那句看似无心的诺言,终究不会空许了。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坠子,在唐青枫接掌水龙吟那日,挂在了他那柄红叶上头。
齐落竹能瞧出对方是真的欢喜。那双眼璀然带笑,又有些惊讶在,没了刻板的矜持和疏离,这样生动,恍然间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少年郎。
唐青枫复抬首道了声谢,示意他先随人进去安顿着:“我阿姊也来了,此刻应是在里头帮忙呢,你见着她问个好就成。”
齐落竹点了头,便往厅堂里去。
没成想这极特殊的日子里,唐青枫也能闹出件不大不小的荒唐事。
——宴席到了后半段,一言不发就没了去向。
唐青容的脸色当下就有些不善,最终在书房画室找到了他。原来他换上了齐落竹所赠之扇坠,却觉扇上的红叶图有所不足,于是在扇面上多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知了。
这些俱出自唐青容之口述。那夜两人说了什么却是无人知晓,只知唐青容回转之后,道了歉赔了礼,并未强拉上他。
齐落竹心有疑虑,面上仍声色未动,第二日捡了个空档寻到躲在书房里头的唐青枫。
一见进来的是自己的好友,唐青枫抬头之间毫不掩饰面上愉快的神色,忙不迭地招手示意他坐到对面去,一边又低首在面前卷宗上批了几行。齐落竹也不与他客气,见案上文书堆积,想来还有些功夫才能与好友说上话,顺手端起茶盏欲饮,才发觉其中茶水已冷去多时了。正四处寻茶壶想续些热水,就瞥见好友头也不抬地道:“齐兄要喝茶,今日可得去别处了。我这里打早起就没一刻闲着,早已没有水了。”
铸神谷谷主听到这,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问他:“你倒是会偷懒,若是再来个请见的,莫非就用这冷水招待人家?吩咐一句就这么费事了?”
唐青枫抬起头来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我提早告退回来就想躲个清静,要吩咐还没人听呢。且现下谁不是在宴席上忙着叙旧结交,也只有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揭我的短。”
齐落竹心中暗笑,面色却沉了下来:“说到躲清静,我可得帮你阿姊和李副盟主说你几句。如今你可是堂堂盟主了,还像昨日那样没个正经,确是太过任性了。”
——旁人皆道铸神谷谷主文雅温和、对谁都不失礼数,只有他的挚友才知,他埋怨教训人的时候哪里顾及过什么身份之别。
唐青枫闻言,皱着细长的眉装模作样地叹气:“哎,落竹,连你都这样觉得么?我是觉得你送我的扇坠太漂亮,这扇上的红叶与之相较,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方才苦苦寻思,不愿白白浪费这么别致的东西。”说罢,往好友的方向挪了一分,接着笑道:“忘记时间这件事,真怪不得我呀。”
铸神谷谷主一听这话,心中顿觉无奈至极,只得拿眼睇他:“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年轻的盟主笑得更开,一副“我可没这么说”的样子,全然没有一点刚刚推卸了责任的自觉。
齐落竹沉默着瞧了好友片刻,伸手将他襟前的穗子理理清楚,才喟然而叹:“你这个样子,子桑前辈到底是怎么放心把水龙吟交到你手里的?”
“你当年继任谷主的时候可是比我现在还小上一截呢,”唐青枫立刻显出很不服气的样子,“换作我就不成?”
果然,齐落竹心想,就知道他会这样说。这话本来不好反驳,可心思回转之间,他还是忍不住开口玩笑道:“可几年之前那天晚宴的时候,我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从好友明显有些垮下来的脸上,齐落竹确信自己这番话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可转念一想,心中又有些不忍。想来他以十八岁的年纪继任水龙吟的盟主、接掌移花宫,许多人明着不说,心中却未必是服气的。这些天,怀疑的声音必定不会少,也不知传到他耳中的究竟能有几分。
思及此,一贯心软的谷主松了口:“好了,我何曾有过不相信你能力的时候,只是既然答应了前辈,就得拿出点样子来,省得那些闲言碎语扰了前辈的清静。”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唐青枫的神情鲜有地变得严肃了些许,“你知道的,我若不是真心愿意,又如何会答应。”
齐落竹微微颔首:“那你也应当早已想清楚这其中的责任重大,你原来那些性子,必然得收敛着些。”
沉默几秒之后,水龙吟的新任盟主缓缓侧首,望向窗外绵延的远山:“其实……我也犹豫过,毕竟唐门之中有我至亲之人,若我做了这个盟主,今后便免不了在外奔波,想来也少有归家的时候。我阿姊……”他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下去,“我本是不希望她来承担一切的。”
与他相对而坐的挚友本想说些什么宽慰之语,可左右一想又都显多余,干脆只管听着,不表看法。
唐青枫径自说了下去:“但子桑前辈确是于我有恩,他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半点不亚于我的亲族。自我六岁那年误入移花宫中起,前辈倾其所知亲授与我,可谓毫无保留、用心良苦。”
“他的请求,我到底不好拒绝。”说到这里,他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止住了话头。
无意中的一个小动作终究逃不过齐落竹的眼睛。他深知这位挚友的脾性,知他终日面上带笑,即使心中不快也不喜表露在外,不过每次心中郁结难解之时便总是有抿唇的习惯——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责任、牵绊,本不是他心中所愿。可放眼江湖,多的是身不由己。
逍遥山水之间大概真的只是一个美丽又遥远的梦罢了。
唐门铁爪入手很凉,齐落竹不知道好友的手现下是不是也这样凉。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年轻的盟主回首之间,面上又已是满不在乎的笑,“当下我该考虑的,就只有怎么把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顺好了。”
齐落竹看着好友重又明亮起来的眼睛,不觉有些怔忡。
蜀地四面皆山且中部地势偏低,常年不见日出,便是晴好的夜晚也少有能见繁星之时。当年唐掌门的幼子出生之后,就有人闲谈说,蜀中的星辰原来是都落在他的眼中了。其实何止是蜀中的星辰呢,齐落竹轻出一口气,怕是这满天星子都被他这双眼摄去了。
“你会是个好盟主。”他忽然说。
——我一直都相信。
不管旁人如何分说。
唐青枫做了这盟主之后明显不如以往清闲,一月里有大半在外头忙活,剩下的时日也多在九华待着,虽说离江南是近了,往铸神谷的次数却少了。是以每回唐青枫带着损坏的红叶来的时候,齐落竹都感觉无比纠结。
其实他是不大高兴,觉着对方定是又去冒了什么险,面上还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总叫人放不下心。但唐青枫好容易来一趟,他也拉不下脸来。
——且上回这人明明应承了不会再这样不当心。
虽则江湖之间,多的是身不由己罢,可就是……
头疼。
所幸南齐北冷并非虚名,红叶修修补补,威力不减当年,随它的主人天南地北,化险为夷。
可嘲天宫一战,连那琥珀坠子也遭了无妄之灾,裂作数块。
这一次齐落竹却没那份心情埋怨人了。
他方听到消息的时候险些要不管不顾追到东海去,幸而给好说歹说劝了下来。他向来是稳重的性子,只有他劝旁人的份儿,此番也实在是稀奇。
铸神谷的谷主活在这世上许多年,还没像现下这样焦虑过。他转而忆起出发前唐青枫来见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叫他别操心太过,还说四盟八荒万事俱备,这一战誓要凯旋而归。
——现下一问再一想,大约都是信口开河。
如此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地磨了半月,终于有移花宫的门人捎了唐青枫红叶坠上头的络子寻来,言宫主有邀,请往东海一趟。齐落竹一时竟不敢信,老半天没讲出句话来。
移花岛的地貌风物与中原迥异,轻缓的海风带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气一个劲儿往人脸上扑,又像猫爪子般跌跌撞撞地挠在齐落竹心里。
他就在这样的海风里头再见到唐青枫。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唐青枫穿着移花的白衣裳,回过头来瞧见他,露出个极开心的笑来。
齐落竹觉着对方就跟片轻飘飘的云似的,一个不注意就不晓得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想留下这片云。
他们之间终于不再隔着连绵无涯的波涛,可这短短数步却似走了千年万年那样长。
齐落竹拥着归来的故人,仿佛用尽了力气,想说些什么,嘴唇却止不住地打颤。
唐青枫顺势将手环过去,一面安慰他一面笑他小题大做。
此时此刻的齐落竹觉出从未有过的踏实。
一颗心不知白天黑夜地落了好多天,终于落到了实处。
红叶这回坏得有些彻底,即便是技艺精湛的齐谷主也很是费了番功夫,甚至还去寻过移花的匠人请教,试了许多法子才有点起色。
早晨的阳光微风都恰到好处,齐落竹小心地揣着红叶坠,循着记忆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翻飞的蛱蝶尚流连于层层叠叠的绣球花,一切都显出轻快又和谐的模样。
扇坠的主人正歇在榻上随手翻着话本子,齐落竹到的时候他方起没多久,也没顾得上束发,只随意往脑后一拢,便有几缕顺着素色的缎面悄然溜到了胸前。唐青枫往里头挪了些,齐落竹就顺着坐在床沿上将自己苦心琢磨了数日的扇坠交与他。
唐青枫极惊喜地叹了声,眼中神采真如漾开去的潋滟波光,依稀是少年模样,然其眉目间的气质已越见收敛沉稳,就如莹莹美玉磨去了棱角,非但不失光彩,反倒越发温润端方起来。
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长。寒冷也罢,孤寂也罢。
——就如白霜下头的秋叶一般。
“说来惭愧,囫囵一看是原样了,细看时却总能瞧见裂痕……”齐落竹语带怅然,“若是家父尚在,定不会做得这般勉强。”
唐青枫就忍不住笑:“哪有什么要紧,我瞧着挺好就是了。”他的脸色还有些白,衬得皮肤下头青色的血管愈加明晰。不过连日来仔细将养着,精神倒好了不少。
清闲是清闲了,限制却也多,齐落梅说他这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惹他笑完过后咳了好一阵,大约算作承认了。
眼下唐青枫抬手将这小巧的坠子对着室内熹微的晨光,瞧着那抹暖融融的亮色,忽然道:“没有一成不变的物事,更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你说是也不是?”不等对方回应,他又接着说:“何必这么执著曾经。”
这到底是在宽慰别人,还是在宽慰他自己呢?
唐门、水龙吟、移花宫,亲朋、盟友,家国、天下,如此种种,都是精致漂亮的囚笼啊,将本欲自在的鸟儿逼困得无处可逃。
背负的期望越多,就越无法回头。
责任伴能力而生,然只手遮天又如何,终究有无能为力的事。
唐青枫有些恍惚,一时间脑子里都是破碎又模糊的画面,一时是公子羽手中夺命的长剑,一时是初入江湖的少侠笑着唤他唐师兄,一时又都化作故去的移花宫大总管忧心忡忡的神情。他不知不觉就被魇住了,面上仅剩的一点儿血色也褪得干净,竟有些喘不上气。
齐落竹觉出不对,便将对方的手握在掌心里头,试探着唤了几声。
这手修长却不纤弱,绘得出花鸟拿得起刀兵,如今却像易碎的白瓷似的,凉得缺了生气。
唐青枫微颤了颤,好像突然被人从冰冷的水里头拽上来,气息见稳,却垂着眼没看他。
“你又在想那些有的没的。”齐落竹问也不问,开口便是笃定的语气。
“……抱歉。”唐青枫将他的手握紧了,“总叫你忧心。”
“你不必同我说这种话。”
“你总想护着旁人,可生死这样大的事,再不忍再痛心,总有几分天命在。无非尽力而已。”
“你说我执著,却是你自己执著了。”
唐青枫沉默了半刻。
“我曾经和蓝铮见过一面。”他开口道,“他瞥见我的扇子,说这叶上的寒蝉,并不知晓它逾秋即亡的宿命。我问他,我们都早已知晓了自己寿命百年,终将死去。便又如何?”
“他回我道,无论天意如何森严,这蝉终归振作而鸣。倒是与你说的不谋而合罢。”
可有些事,哪怕求不得,仍会不甘。
放下真就那样容易?
“那日我无聊已极,偷溜到屋子外头瞎逛,在横霞部瞧见过子桑前辈……”
“他立在那盏长明灯下,一句话也没说,然我能感觉到他的怀念与悲伤,或许还有一点悔恨罢?”
这盏灯属于谁不言自明。
“我见苏前辈的次数实际屈指可数,但他是那样风华无两的一个人,我是极敬重他的,也大概能够明白老师的心情……”唐青枫罕有地叹了气,“他……”
齐落竹截他的话:“他是你的眼前人,你也是他眼中的众生。你何须自怨如此。”
“是……前些天小白来找过我,他讲话倒很有几分他义父的样子,话少道理却多,也是劝我不要太过介怀的意思。”言及这位一板一眼的新任大总管,唐青枫不觉苦笑,“他心里头也难受,却还要来劝我宽心……”
齐落竹在东海歇了许多天,对苏小白的身世有所耳闻,听了这话也是怅然:“苏前辈离世,他若有芥蒂是常情,能有如此心境也难得,你们往后共事的时日还多,你也需照顾着他的想法。”
“嗯,这我自然会注意。”唐青枫微微颔首,眉目终是舒展开来,“我自己也当尽力调整……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齐落竹知晓对方心中其实早有计较,只点了点头站起来,将添了热水的杯子递与他。“那便好。我听说你早间又只吃了几口,可是哪里不舒服?”
唐青枫嘴一撇,杯子也放下了:“我想吃辣。”
“……”
“他们都不给我,抗议也没有用。”
“你现在不能……”
“连花椒都没有!”
齐落竹备好的话被噎了回去,很有点消化不良。他蹙眉瞪着唐青枫,被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
自然,每到这种时候,先退一步的总会是齐谷主。
“你先再喝点水罢,”齐落竹起身朝外头去,“我去问问。”
唐青枫闻言很是得意地笑了起来,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忍得倒是挺辛苦。
齐落竹回过头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哎。”唐青枫极快地应道,“就一次。”
总觉着他应得好敷衍。齐落竹一面走一面寻思。
唐青枫心情大好地端着杯子。落竹这么心软,必须有下次呀。
作者:呜别凶落落啊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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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移花岛,星月同升。
是时夕光欲晚,暮霭渐升,落日余晖未散,被织进眼前的道道波澜,目光所及处,皆是水色天晖,暖光融融。
我立在细软的白沙滩岸上,感到阳光留在沙砾上未散的余温,面对这天高海远,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怎么了?是这移花岛的景色太夺人心魄,还是幻境余韵未消,心神难定?”
带着熟悉笑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神,亦笑着转身,道:“许是都有吧,东海移花,仙岛之名,名不虚传,风光缥缈灵秀,居者玉骨仙姿,而刚才这醉心花之幻境,更是真假难辨,亦幻亦真。”
“哦?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变着法儿夸我?”
他并未束发,乌丝三千如墨,在他脑后和着软风微拂,一袭移花宫的服饰,清逸出尘,皎皎生姿,宛若生长在这天风海雨中的,一株临风玉树。
他的眉目,依然如我初见时那般清朗明净,似是不谙世事的纯善,又有纵意红尘的灵动;一半少年的清浅,一半侠者的放旷。
君着素衣过江南,三月梨花不再开。
“唐盟主说是,那就是咯。”我仍笑道,“叶盟主,离盟主,曲盟主呢?为何只有唐盟主一人在此?”
“诶,别叫我盟主,还是师兄听着自在些,”唐青枫冲我眨巴眨巴眼睛,手里的红叶微动,其上的火枫与鸟雀鲜活欲出。“他们三位,盟内事务繁忙,助你完成幻境一试,驱毒成功后,就已各自返回了。至于我嘛,当然是在等你呀。”他眸光跃然,说不清是玩味还是欢欣。
“师兄……”
“诶,好吧好吧,我专门留在这里等你,顺便归访一下移花宫的师门故人,行不行?”
“子桑前辈听见了会生气的吧喂!”
他笑容不减,轻松道:“不怕不怕,老师可比我家老太太随意多了。对了,你怎么不问我,在此等你是为了何事?”
“那师兄你等我是……”
他恶作剧般地又打断我:“好啦不用问啦,我是来请你吃火锅的。”
“……啊?”
移花宫内,一处面海廊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搬出了一套素拙无华的红泥小炉,架上一只一色的红泥暖锅,手持一根光滑小巧的赤铜小铲,开始一点点地往炉底埋炭。
“这移花岛哪儿都好,就是吃食太清淡,嫌这暖锅涮菜烟火气太重,熏染了衣袍,我当年于移花修行之时,想吃上一回,又不愿跋涉远路回蜀,便只好亲自背来这些锅炉,还有这上好的青冈白炭,一点水汽都沾不得,水路来岛之时,好生麻烦。”他边说边动作,转眼间炭火已燃,我却还沉浸在讶异之中:我竟然,要和一盟之主,在这移花仙岛之上,架炉烧炭,涮火锅……
“诶?你别愣着呀,快快,来帮我把菜摆一摆。”变戏法一般,他转身递出许多素玉圆盘,盘中或海鱼,或虾蟹,或野蔬,皆盛满了鲜活的食材。
我忙不迭接过,摆好,一时间,不大的红木小桌,竟是被各色生鲜与锅炉占得满满当当。
此时,夜幕已垂,星辰渐明,亭内没有点灯,却被皎皎月光抱了满怀,微茫的夜色与月色里,一盏融融炉火,摇曳之间,暖得沁人心脾。
“啪”
唐师兄忙活完,拍拍衣袍落座,抬手拍开一坛酒的黄泥封盖,转瞬之间,温软的夜风里夹杂的,除了海水的湿润气息和岛上花的芬芳,又多了一分惹人意醉的酒香。
“来,先敬你一杯,祝贺你心志愈坚,漂亮地完成今次幻境之试。”
他举杯。
我连忙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递到嘴边,佳酿入口,直觉酒香绕齿,更有一分淡竹暗香袅袅于舌尖,氤氲不散。
“……醉青竹?唐师兄这是想家了吗?”夜色太好,风太温柔,我渐渐放松了下来。
“哟,还能尝出来是巴蜀的酒。”他笑,“想家倒不至于,想回随时都能回去,何况奶奶身体还硬朗,门内大小事务也有姐姐打理,我这甩手客当得权且自在。”
“师兄吉星照命,洒脱自在亦是有能力而为,他人羡慕不来的。”我夹起一筷子鱼肉,浸入咕咚咕咚的汤里。
他亦往锅内涮进一块白菜,“是啊,大家都说我运气好得不得了,其实好在哪里呢?只不过好在贵人太多,由不得我不事事顺遂。”
“贵人?”
“太多了啊,我奶奶,我姐姐,落竹,红渠,唐门上下族人,江湖亲朋挚友,这不,还有你呀。”
他抬腕饮酒的动作微微挡住了半张脸,可我依稀能感觉得到,他平静却认真的神色。
“唔……有道理,老太太放允你游历天下,青容师姐替你把持偌大家业,齐谷主身为你一生挚友,李副盟主尽心尽力打理盟内事务……前几日遇见她,她还向我询问你的行踪呢!唉,总觉得李副盟主不是在找你,就是在去找你的路上……唔,真好吃!”那鱼肉新鲜嫩气,几乎留不住筷子,入锅一涮后晶莹剔透,蘸上一些简单调制的料汁,送入口中,热乎乎地略略咀嚼,顿觉咸鲜可口,齿颊生香。
“好吃吧,移花岛的海水明净清澈,捞起的鱼也是肥美鲜甜,拿来涮锅再好不过。”听起来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可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得意的神色,有的只是与友人分享所喜之物的轻松愉悦。“虽然的确是挺对不起红渠的……可是我是真的太不喜欢开会了,往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大家喋喋不休地汇报和总结,最后还要我一件一件地拿主意,头都大了。我跟红渠说,我做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傀儡,放在那里替我开会,然后她再统一替我处理那些事情,红渠听了,抄起汇报籍册就要来打我。唉,盟主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真是苦了李副盟主了,日夜操劳还要四处寻你,好不容易有了心思养只小狗,还被你悄悄染成小熊猫……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刚才说的贵人,还有我?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吗?”他放下杯子,注视着我,目光明亮却不沉重,里面有令我动容的真诚与恳切。“你一路走来,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就已经是为我和为江湖分忧,此外,你还帮了我和我朋友不少忙,无论跑腿传信这等琐碎之事,亦或与我并肩,与恶人生死相搏,你都竭力而为,一往无前,你不但是我唐青枫的贵人,还是我一生挚友。”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刀光剑影,侠义豪情,一时之间,心绪起伏不定,宛如眼前海浪的起起伏伏,生生不息,竟是有了哽咽的冲动。
可唐师兄此时偏不说话了,慢悠悠地吃着他的鱼。
“也不全是,”良久,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潮声与炭火微微的噼啪声中响起,“唐师兄于我,也是一生不可多得的贵人与良朋。”
“哦?”他又笑了,眼睛微微地弯了起来,“我有那么好吗?”
我摇摇头,“比你想象中的更好。”兴许是入腹的酒起了作用,我说起这些话来,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羞怯。
“我行走江湖之时,师兄对我一路的关照爱护且不提,我于秦川雪峰之上接受青容师姐考验之时,唐师兄亦为我出言相护,甚至……”
“甚至?”他唇角弯弯,托腮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甚至,那日与公子羽明月心二人一战,八枚傀儡齐齐护于我身前,那一式七叶莲华摧枯拉朽,须臾便可夺人性命,连你那枚珍贵的【蹑影归去】,也破碎殆尽,只为护我周全,可是,可是你却孤身对敌,有死无生,还被那公子羽一剑……一剑……”
我忽然发不出声音了,攥着筷子的手筋骨毕现,指节发白,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日的昏天黑雨,剑影刀风,青衫染血,五脏凄惶。
“一剑穿胸,对吧?”当事人倒是说得云淡风轻,好似那个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根本不是他,“刚才试炼之前,你也说没保护好我,可是,我毕竟是你师兄,你修为不及,我本就不该卷你直面明月心二人,护你周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我也说过了,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人的强大除了武功,心志与感情也同样重要,你为保护身边的人不留余力,舍生忘死,今日又在幻境中战胜自己,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你是师兄心里,最值得骄傲的存在,这可不只是客套话而已。”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色,少了几分平日的随意自在,却依旧温润。
“唐师兄……”一时间,我有些不能自已。
“唉,只是真心疼我那傀儡,做一个得耗不少心神呢,尤其是我那茯苓,不知道跟姑奶奶学了多久,才勉强能把无影天丝编进那雪发傀儡的躯干。”话锋一转,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丝的懊恼与惋惜,我刚满怀感动的内心,因为唐师兄这一句话,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要不……要不我赔给你吧?只是……我可能暂时赔不起,要不你等我再押几年镖……”我尴尬地咬着筷子,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默默估算着自己微薄的家底,和造价惊人的唐门顶级傀儡,越算越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噗嗤”,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松而生动的表情那样夺目,好像渺茫的夜色,也随之微微亮了一分,“你当真啦?怎么可能要你赔?唐二行走江湖,何时计较过这些身外之物的得失?”
“可是……”我还是没有从不安中走出。
“好啦,别再想了,傀儡我还可以做很多,挚友,可只有你一个。”
四野风送夜,有目映星辰。
他又优哉游哉地夹起一片鱼,一遍涮,一边随意道:
“人死不可复生,哦,血衣重生之法那等逆天改命的邪道要除外,这死物却可再造,不光我的傀儡,我的红叶也碎在那一战,只是,这不还有小竹子吗?”
“小……哦,齐谷主。”
“对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如今这柄红叶,是小竹子手艺更胜当年诸神谷巨匠之作,钢骨凝实却轻巧,扇面锋利而柔韧,比上一把趁手许多,再说了,这枚小叶子还在,那么红叶就还是红叶。”他笑道。
我接过那把扇子,又一次目睹上面的鸟雀款款欲飞,扇坠上那枚玲珑剔透的琥珀,温柔包裹着那如安睡孩童的初生枫叶,恰似包裹着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在炉火的映照之下,荡漾出和暖的光彩。
“天下芸芸众生,多少人为了钱权名利争破了脑袋,唐师兄倒好,家主不愿做,盟主当得勉勉强强,连如此宝贵的傀儡与宝扇,亦能一笑置之,当真是潇洒纵意。”我递回扇子,语气间不自觉地轻松了许多。
“那都是外人道了。”他笑着下筷子,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轻松模样。“对了,你本就是我水龙吟盟众,要不要让我跟红渠提一句,给你弄个一官半职当当,体会一下身居高位的感受?”唐师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不知是不是美酒使然。
“嘿,不用啦,虽然当初择盟之时,那卜卦的铜钱,我卜了八八四十六次也没有卜出水龙吟之象,咦好像哪里不对……算了,总之最后我把铜板往地上一扔,还是来了水龙吟,只是这官嘛,我不想当,我可不是为了对大家指手画脚才入盟。身居高位的感受还是师兄你慢慢体会吧。哈哈。”面对这样平日难得一见的小儿姿态的唐师兄,我不禁放下了平日里的诸多敬畏。
“哦?那你是为了什么入我水龙吟?难道我唐二早就如此有号召力了?”他坦荡的样子浑然天成,根本不像在夸自己。
“不是。”
“那是为了?”
“因为我喜欢蓝色,水龙吟的盟旗与衣衫皆是如此。”
“……啊?”
他咀嚼的动作在那一刻停顿了一下,转眼明白了我是在同他开玩笑,于是与我一起哈地笑出了声。
“逗师兄玩的啦,”我咽下一口菜道,“择盟之初,我听传闻,叶大侠志存高远,胸怀神州,奈何我不是有那雄心壮志之人,便无心追随;离盟主游走与光明与黑暗,正气凛然,却始终要要居于官政大局之中,那等官场权术,亦是我最为不喜;曲盟主倒是智绝天下,却是冷若冰霜,难以亲近,否则笑师兄也不会给她取那三绝仙子的名号了;只有唐师兄你……”
说着说着,我觉得好像有些耳酣面热。
“我什么?”他好奇道,眼神里都是引人沉静又令人欢喜的光彩。
“咳,江湖皆道,水龙吟唐青枫,潇洒纵意,无拘无束……”
“哈哈哈,都是谁说的?”他又举杯,我连忙与他一碰。
“画外音说的。”
“……”
我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看着唐师兄的表情笑出来了。
“哈哈,开玩笑的,最重要的是,我曾听师兄你说过,‘有朋友的地方,就是江湖’,我忽然就觉得,水龙吟大概就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不错”,他说,“人生在世,若是没了朋友,不说寸步难行,起码也没了大多的乐趣。”
“是呀,与友人为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除却金榜题名的学子,江湖儿女亦可如此,亦是快哉。”
我盘里食尽的鱼刺,渐渐成了一个小堆,我的筷子也慢了下来。
那醉青竹芬香甘醇,酒力此时却也绵绵地上了劲,我想我此时的面颊应该已经红得惹眼,眼皮好像也在一点点地增加着重量。
我看着眼前仍在专注地捞着锅里的鱼片的唐青枫,忽然想起金兰好友说,四大盟主,大概只有唐师兄最亲和随善,最好相处,其为人更是自由洒脱,永远是那样一派飘逸自在的姿态,当真惹人羡慕不已。
真的吗?
“不是的。”
“嗯?”师兄手上捞菜的动作没停,只是抬眸望我,可惜我已酒过三巡,哪里还分得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没有完全了解你……”
“那你就完全知道我了?”他许是知道我醉了,语气之间带上了几分调侃与漫不经心。
“我也……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知道你,你并不像他们说的一样,一直是事事顺遂,轻松自在。”
唐师兄不接话了,只是看我的眼神专注而温和,我脑袋昏昏的,姑且把那当成了继续说下去的允许。
“师兄你不必操持唐门偌大的家业,心里却惦记着每个唐门中人,唐雅前辈生辰时,收到你托我送去的平安符,不知道有多高兴;水龙吟的会,你总不来开,可是每每与青龙会针锋直面之时,立在最前面的永远是你;还有那时你的族弟青团遭薛无泪毒手,你有多难过自责,我都记得清楚;师兄啊,他们说自由的人,心里什么都不装,可你心里装着江湖,装着亲朋好友,装着热血和柔肠,你不会真正地自由,你也不愿自由,我想,你只是,只是在找,值得让你置于这一切之上的存在。”
唐师兄听我胡言乱语,倒也不生气,“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半醒半醉,说话也开始说一句往肚子里吞半句。
“唐师兄你,你知不知道,你家老太太,上次对我说,你们巴蜀唐门,恐怕特产的,不是花椒,而是,而是情痴,嘿嘿,唐师兄,你的情之所痴,又,又在哪里呢?”
“奶奶说得没错,”唐青枫依然是悠闲自在的样子,“只是世人所谓情痴,多半只是说那伉俪眷侣之情,而我唐门所产情痴,痴的可不只如此。”
他暂且搁下筷子,任由暖锅内的汤咕咚咕咚地翻涌。
“我的父亲,我的爷爷,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虽然性情各自区别迥异,却都是出色的唐门弟子,傀儡术,毒书,机关术,或是打理家业,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情之所痴,技之所长,因而我唐门才能生生不息,日渐强盛。”
“只是这痴得过了头,终究会引来诸多变故,比如为情爱而离家出走,比如为精进技术而闭门不嫁,又比如……唉,奶奶不愿唐门后生醉心独研一术,如今想来,也算是事出有因。”他如此说到。
“离家,离家出走……谁知道再回来时,已是兵刃相向……更是搅得这江湖……血雨腥风……唔……”我想我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是啊,”他倒是答得从容,“我很小的时候常听人说,我像极了唐蓝姑姑,奶奶在她身上伤够了心,以至于后来并未阻止师父带我回移花,多少也有她的缘故,奶奶其实是担心,担心若再一意孤行,我也会走上和姑姑一样的不归路。”
他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只是眉目微微垂了几分。
我愣了愣神,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又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一样,你们是相似的,可是,可是又完全不同。”
“哦?怎么说?”
我竭力寻回几分清明的意识,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你们都,都非池中之物,有的事,到了,到了你们这里,就会产生迥然不同的思考,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造化钟灵,你们大概,大概天生就比常人多些心窍。”
“可是,可是你们是不一样的,明月心学到那上乘傀儡秘法,想到的只有如何利用,使之成为她夺人性命,达到目标的魔兵利刃;可是唐师兄,你怎么,怎么就想着如何改进傀儡,好给你端茶倒水,扫地开会呀……”
师兄笑了。
“唔……还,还有啊,那明月心,多年前便认死了公子羽一人,即便玩弄人心,烧杀劫掠,却仍是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便应了师兄口中那情痴二字,正如那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以性命作那灯芯,心甘情愿换来自己身死道消,灰飞烟灭;可是,可是师兄啊,你今生的情之所痴,又,又在哪里呢,你,你这片青枫,又是何时,何时会甘愿染上一抹朱彤,变成红叶呢……呼……”
脑袋越来越沉,终究埋进了双臂间,唐师兄是否有作回答,我也不知道了,恍惚间,看见师兄收拾了暖锅杯盘,却没熄掉小炉中的炭火,炉焰的暖光映着他手上的皮肤,那样柔软的光泽,让我心生温暖与安定。
唐师兄,我只是由衷希望,有朝一日,你心有归处,从此有壤可栖,就像你门前的矮枫树一样安闲。
我也希望,到了那时,我也能邀你一同,择一处风过栏廊,等一幕星辉熠熠,埋炭升炉,红泥暖锅。
最好我再得一坛好酒,无论身在何处,年岁几时,君若至此,一醉方休。
干杯,师兄。
干杯,唐青枫。
三等奖
(授权买断金1000元+2W绑点+称号“墨点江山”)
作者:冰不冻
少宫主卧病记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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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江湖都知道唐青枫昏迷了。
但处于昏迷状态的唐青枫本人却并不知道。子桑不寿把他接回移花宫的时候,海上风浪极大,舷舱的窗户被哗啦吹开,花椒和茴香怎么都关不上。
唐青枫梦见他躺在襄州某一座山的某个山洞里,嘲天宫之战前师妹高高兴兴给买的白凤被胡乱一卷垫在脑袋底下,早上看日出,白天看云海,等到晚上又跑去另外一边的山头看日落。山上的夜晚冷,就把衣服往石头上一铺人躺上去再一卷,整个人就这样睡一晚上,漂亮的大氅被蹂躏得皱极了。
他还梦见自己做了许多个关于刮风的梦。没人能找得到他,又或许是江湖上风波已过,唐盟主已经不再被所有人迫切地需要,因此这个残忍的猜想开始在他的梦里演化成现实,并且添油加醋竞相传播。梦里的唐盟主倒也不管,因为唐盟主有句名言,叫做别人的嘴终究是堵不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堵住自己的耳朵。
饶是移花弟子驾船技术了得,唐青枫也在海上漂了好几天才下地。移花的风不比海上,轻柔得很。透过芭蕉叶吹过来,有一种别样的凉意。
移花众前辈喂唐青枫服了麻沸散,就开始给他处理心口上的血窟窿。唐青枫感觉不到疼,就觉得凉飕飕的,像是心都裂开一样。他的山顶之梦已经做到了新阶段,最近的一个梦是自己变成了一只无脚鸟,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突然有一天落到了移花宫,耳畔还有师父和苏霜华前辈的声音。他以为自己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荒山上,而昨夜狂风暴雨,一窝幼鸟被刮到自己的心口,幸而无死无伤。
子桑不寿看着爱徒伸手朝心口的方向捂,嘴里喃喃着什么鸟,心疼得眉头皱成一团,转头就吩咐侍女在窗外挂上一排鸟笼,终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唐青枫就这样躺着,躺在移花的床上,也是躺在他的梦里。他梦见自己的轻功是一等一的好,往往飞到的地方是个人都待不下去。一般人到了某个地方总得捡点树枝生个火,再烤点野味填饱肚子,这才有点荒野求生的意味。但是他不,他就躺着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想到人生哲学,因为师妹说过,在野地里生火,会把花花草草都熏得流眼泪的。
如果少侠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让唐师兄在梦里忍饥挨饿好几个月的话,怕是又得自责好几天。
就在整个江湖都以为唐青枫醒不过来了的时候,他醒了。
谣言在江湖中泛滥成灾,从四盟最年轻的盟主不治身亡到羽化登仙共有几十个版本不等。通常情况下,卧病半年之后被别人这么揣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胆敢前来打探的好事者,连岛都登不上。
但唐青枫躺了这么几个月,一睁眼就从极境岛到了移花,从冬天到了夏天,从吃红油火锅的季节到了吃凉拌明玉子的季节,再加上从活泼可爱的师妹身边到了突然变得凶巴巴的姐姐身边,自己一个大活人还被整个江湖的人都以为死了,自来早慧识大体的唐青枫突然就委屈起来,也不顾手边搁着的是个着什么物件,拿起来对着床沿就一掌拍将下去——
啪,哗啦哗啦哗啦。
唐青枫看着手里已经碎掉的核桃和掉了一地的核桃皮,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子桑不寿,硬着头皮讪笑着说:“师父,这些天您辛苦了,徒儿给您拍个核桃……”
子桑不寿看着爱徒手里那个自己已经盘了十几年的文玩核桃,准确的说,文玩核桃的遗骸,又看了一眼举着一手核桃屑持续傻笑的爱徒,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罢了罢了,好歹是自己收的徒弟,凑合救吧,还能撵出去咋的。
而罪魁祸首此刻躺在移花宫的床上,手边一个能拿到的物件都没有,床沿也被锦缎裹了起来。据说子桑不寿还在考虑给他换个石头床——倒不是怕他砸伤了自己,就是砸坏了不心疼。唐青容倒是在一旁颇有些不满的样子,凑到子桑不寿那里说了几句。子桑不寿点了点头,面色依旧凝重地出门去了。
唐青枫当时就感动得一个激灵,想起自小姐弟二人一同长大的种种画面,一把辛酸泪差点就流将下来。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天侍从就来给他换了个铁床。几十个人抬着一架铁床往院子里走,场面好不壮观。子桑不寿和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唐青枫躺下去,高兴得差点没抚掌而笑。二人依偎着走出门去,唐青枫悄悄下了床,一掀床单,床体上大字龙飞凤舞:
“唐青容制。”
作者:啼川
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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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行川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抖擞的马蹄声最终歇在了余杭,郁结在胸前的沉闷尚未倾出,便逢上了江南雨。长云麋集,团成厚实的茧,挤进天际,风的舌有咸水的腥气,而后雨倾满楼,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空山白雨,碎击横塘。他现今忘了带伞,就算戴有斗笠,仍是挡不住这雨的攻势,心下无奈,只得撩帘踏入茶馆,寻张矮旧木凳。桌上纳油藏垢,但也无妨,江湖人向来不拘小节。季行川列出几块铜板换了壶劣茶,囫囵牛饮后仍不解渴,心中只觉沉郁,他便移目望向外头,映入双眼的有不少抱头奔走的路人,形态狼狈不堪,季行川突然品到一种别样的、恶性的趣味。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爪印,鸿飞那复计东西。”
这会儿正巧,逢上茶馆说书。醒木一拍,郁着一抔豪气的沧桑老嗓唱出定场诗,惊醒了季行川晕乎的神识。说书的老叟逸兴遄飞,伶俐齿,玲珑舌,叨叨胡侃几句也能成篇:“巴蜀唐门的二公子唐青枫,四盟中最年轻的盟主,幼时与人比武,无人能敌,无人知其武功深浅;据说少年时以一敌五,轻松获胜;年仅十八,便已精通唐门傀儡术,更是得东海移花真传,接手移花宫。实在是少年有成啊——”……如此几句,将主角吹得天花乱坠。
季行川摇摇头,掷出几块碎银,两指一并以骨节敲桌三下,酒便上来一坛,启封一嗅,虽是粗酿浊酒,但好在店家实诚,没往里头充水,还能让他畅快痛饮一番。
独饮无趣,季行川撇撇嘴,不料余光突然捉到一抹青,他抬起眼一看:嚯,可不就是说书人口中的那位少年有成么。
“唐师兄,少年有成啊——”他挤眉弄眼,促狭道。
来者在他面前大马金刀地撂袍坐下,嘱来小二添一个杯,而后展开那张铺绘着红叶雀鸟的扇面,用它掩面轻咳,道:“有一段时间未见,竟然学会打趣师兄了。”
“我怎么不晓得我有那么厉害?嗬,以一敌五,莫说敌五人,敌五个唐三都难——”
饮罢一口酒,浓香冽了满鼻,唐青枫继续道:“怎么跑来江南了,不来巴蜀找师兄吃火锅。这帐我可记下了,哼哼哼……”
季行川抬肘与他碰盏,扬眉笑道:“嘿嘿,这不也遇到师兄了吗,共你醉一回,如何?”
唐青枫却摆扇摇首:“你这酒,只能浅尝,若是深饮,腥辣烧喉,入腹后不消片刻,便肚子痛了,这样怎么能畅快呢?”言罢,他摆手招来店家,“上坛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有钱真能使鬼推磨啊,季行川由衷感慨。唐青枫要酒的话音甫落,一旁的小二便立马拎酒上桌了,其速迅疾,动作娴熟,让季行川不得不怀疑他是否专门练习过。
“二位大侠,虽是江湖中人,但酒伤身,还是少饮为好罢!”
……这话讲的,有本事这酒你别卖。季行川暗自腹诽,启封取酒,仰颈作鲸吞牛饮状,颇俱江湖侠客的气势,口感醇美,确实比方才那坛粗酿好得多。
他摸摸荷包,再次感慨道,有钱真好啊,唉。
唐青枫亦是痛快酣饮,见他愁容满面,扇柄敲掌心,将扇面收起来,出口安慰道:“依你师兄我的聪明才智,与师弟你的侠骨义气,我猜这一路南下,你是将身上大多细软沿途赠予穷苦人家了吧?”
顿了顿,他又道:“怎么,后悔了?”
季行川急忙摆手:“哪有的事!行侠义之事,怎会后悔?”
唐青枫舒眉展颜,朗声笑道:“哈哈哈,以我对你的了解,我当然晓得你必定不会后悔——不过,年轻人,的确该少喝点酒。”
……唐师兄你不也是年轻人,好意思讲我吗?季行川心里说道,面上却讲:“我有二友,剑为挚友,酒虽为损友,但唐师兄,于我而言,这二者缺一不可啊。”
他又移开双眼,去看外头景况。雨还在下,天却被似海的黑吞没了,有火拥灯,像在夜色中如火的红鲤,随风摆尾。
季行川端着有缺口的破酒碗想,其实师兄与店小二说得也没错,饮酒可,多饮却不可,多饮伤身。何况酒只能浇愁,消愁却难,他尚年青,身有狂气筑侠骨,何必借酒醉大梦?
思至此处,季行川突念起方才那一口美酒味道,忍不住再倒一碗,囫囵饮罢,长舒一口豪气——哈,酒味的豪气。唉,这酒,还是舍不得戒啊。
他再灌几口酒,继而听风声雨声,忽然听见店家与算账先生絮叨的声音像火焰一样扑来:
“哎,话说那秦川来的季剑客,共欠了咱们多少酒钱?”
季行川闻言惊得抬起头,正对上唐青枫揶揄促狭的一双笑眼,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掩面长叹。
……这酒,还是早戒早消停。
作者:一应龙一
《潜龙归》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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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琵琶琳琅,有琴歌宛转而发,叮当似玉,圆润如珠。
枫桥镇外的旧码头上,一袭淡粉衣裙的姑娘手按琴弦,堪堪收住适才的弹唱。旁边坐定一个淡紫衫子的姑娘,双手托腮,一双圆圆杏眼正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浩渺烟波,呆呆出神。
“巧樱姐,我最佩服你们天香的姐妹啦,歌儿都唱的那么好,任哪一个儿都又会弹琴,又会针线。偏偏我就这么粗手笨脚的,样样做不来。”紫衫姑娘叹一声,喃喃说道。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了?你要学吗?我教你呀。”粉裙姑娘将手中琵琶递来,眉眼弯弯,笑得甚甜。
“都说啦,人家笨得很嘛,怎么学得会。哪像你们天香的姐妹,心子都是镂着乞巧花的,灵光得很,我可比不了。”紫衫姑娘噘着嘴推开面前的琵琶。
“那也难说啊,柳师姐就不会弹琴。”粉裙姑娘掩口笑道,肩头颤动,风致嫣然,似乎想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真的?”紫衫姑娘听了这话,甩过脸来,定定看着粉裙姑娘,眸如点漆,秋水湛湛,满是询问神气。
“嗯,天香姐妹都知道,天香谷里就只有两个人不会音律,其中一个就是柳师姐啦。柳师姐脾气急,性子躁,最爱赌气,手上轻重也拿捏不好,学起琴来,常常跟自己置气,不是把弦子崩了就是给琴轴拧断掉。是以到现在还是一摸琴就头疼呢。诶,你可别告诉旁人啊。她要是知道是我走漏的风声,一定饶不过我呢。”粉裙姑娘一面说笑,一面比划学那柳师姐的样子,把一旁紫衫姑娘逗得前仰后合。
“不过,话说回来,柳师姐虽然琴艺不佳,但天香剑伞上的功力却是这一代姐妹中数一数二的。多年来在江湖上奔走,经验阅历之丰富也是师门中少有。是以姐妹们都是极钦佩的呢。”粉裙姑娘收住笑声说到,语气谦冲,颇为郑重。
“恩,柳师姐直来直去,爽爽利利。跟她一道相处,最是痛快。”紫衫姑娘用力点头接口道。
“是呢。所以你看,其实不管什么人,都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来,做得好的。你这里有一样事做不来,或许只是没有这一样的天分。但是旁的事情却总有强过别人的。我听前人说过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就是这个道理。天下人做天下事,各有分工,这世间才如此有趣。”粉裙姑娘将琵琶横在膝上,歪坐过来说道。
“嗯……”紫衫姑娘闻言应道,单手支颐,若有所思。忽又转过头问道:“还有一个人不会弹琴呢?”
粉裙姑娘眨一下眼,笑道:“另一个嘛,就是唐青铃唐师妹啊。”
紫衫姑娘听了“哈”地一声拍手笑道:“那个小书呆子?她也不会弹琴?”
粉裙姑娘笑道:“你们也这样称呼她么?是呀,唐师妹整天只埋头在书堆和匠房里钻研她的机关伞,常常忘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心思学琴呢?不过据说这些功夫也颇有成效,他的机关伞,连唐盟主都大加鼓励呢……”说到“唐盟主”,忽觉得紫衫姑娘没了动静,仔细看时,那姑娘已然住了笑声,两眼迷离,小嘴嗫嚅,顿了一顿,两颗珠泪径顺着雪白腮边滑落下来。
粉裙姑娘知道她心思,轻轻握起她手,缓缓说道:“唐盟主自来吉人天相,这次子桑前辈亲自护持他去移花岛疗伤,定然能转危为安。我们谷主曾说过,那移花岛上内力精深之人可以容颜永驻,是否真的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倒不敢说,但延年续命的法子肯定是有的。”
紫衫姑娘闻言,心下稍宽,那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跌落,喃喃道:“不一样的,巧樱姐。我只是心疼他。你看他整天嘴上说着如何贪玩偷懒,可是心里却总是想着别人。他这样好的人,可偏偏遇上这样的事,受这样重的伤。老天爷也真是……也真是……”心中气苦,一时语塞,扑在粉裙姑娘肩上呜咽起来。那粉裙姑娘一时无措,想出言安慰几句,但心中也是酸涩,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她虽与那唐盟主交情未深,但心上人却是这唐盟主的挚友,平日里耳濡目染也惯了。想及那唐盟主平日里的侠义为人,这一次惨事,恐怕又要损失一位武林柱石,心下恻然。手抚紫衫姑娘项背,鼻子微酸,也不禁落下泪来。
和风徐徐,江流平缓,将两岸风物倒影融融摇碎,似女儿家一片心事,难画难描。
忽然自东面飞来一物,扑棱棱落在粉裙姑娘身侧。两位姑娘一惊坐起。定睛看时,却是那只唤做“亮羽”的信鸽。粉裙姑娘赶忙将它脚上信筒中纸条展开,默读两遍,忽地握住紫衫姑娘双手喜道:“天衣阁苏夜来阁主拜见我们谷主,说要去东海采办衣料,需要几个姐妹帮忙同去,谷主正找我们姐妹回谷准备。那苏阁主正是移花岛的嫡派,想来对唐盟主的近况也知道一二,我这便去央求谷主,看看能否带上你同去。这样一来,咱们正好找个机会跟苏阁主询问一下情形,不强似咱们在这里徒劳挂念?”
紫衫姑娘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一骨碌站起,跳了两个高,欢颜道:“那可好,那可好!不过……梁谷主能答应吗?”
粉裙姑娘笑道:“你当你们铸神谷的名号是摆设吗?南齐北冷,兵刃铸造上怕是难分高下,但这船务器具上面嘛,江南铸神谷肯定更高一筹啊。我就跟谷主说,邀你前来帮忙,出海时候有个照应,包管她老人家满心欢喜,说不定还要夸我两句。”
“嘻嘻……巧樱姐,还是你心思活络。”紫衫姑娘吐一吐舌,笑道。
粉裙姑娘将手中纸条折成一个花扣塞在紫衫姑娘手中催促道:“少嘴甜了,快去跟你那竹杠头哥哥打声招呼,我们就走。”
“嗯,好,那我们快去。”紫衫姑娘拉着她便走。
“我不去啦,我就在这儿等你。”粉裙姑娘面上一红,驻足嘟囔道。
“切~口是心非。那好,等着我吧,我很快就来。”紫衫姑娘伸指刮着面皮,快步跑去。
优秀奖
(5W绑点)
作者:@沉迷唐青枫
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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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人或一事疯狂执着的感觉是怎样的?
唐青枫见过明月心执着于追随公子羽而不顾一切。
他曾翻过唐门卷宗,也问过唐林小叔叔,后来在江湖中与她相遇,见她心狠手辣,见她为公子羽而奔走,见她与公子羽并肩作战……
他不明白。
唐青枫也见过唐翔叔叔执着于制作与亡妻一样的傀儡。
那时他赶回唐门,便看见唐翔被剜去了灵魂一般,囚在那一方小小的屋子里。后来他还偶然间听他爹说——
唐门特产并非花椒,而是情痴。
他还是不明白。
他站在局外看着他们,就像隔着一潭水,看的不真切,因为他人的执着他无法感同身受。但他隐隐有些羡慕,那如飞蛾扑火般的炙热感情,究竟有多么吸引人,能令他们至死不悔?
所以他在江湖中寻找,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六岁的他临行前,从娘亲那里得知一句话:顺着江湖,今夜来,明朝去。
江湖、江湖啊,是不是真的那样潇洒自由?小小的他神往不已。那么他在这个自由广阔的江湖里,能否寻觅到轰轰烈烈的火焰?
半梦半醒之间伴随着疼痛,他隐约忆起这些往事。
唐门太过严肃压抑,他向往着自由。
过得太过简单枯燥,他向往着热烈。
在这个他向往的江湖里,他遇到许多人也交了许多朋友,经历过许多事看了许多风景,却依然得不到他所寻觅的,能够点燃他内心火焰的人或事。
朋友?
有交心的朋友,却不是他要的那种感觉。
风景?
东越之花海、杭州之西湖、秦川之白雪等等,美是美矣,但并非特别喜欢。
他就这么一直平静地,行于江湖之间。可现在隐约地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师妹……”
子桑不寿手上动作一顿,微微叹口气:“都这副样子了,还念念不忘?”
天上的新月早已被云层遮住,海上下着大雨,驶向东海的船只在昏暗中不安地飘摇着。
在昏沉的梦境中,唐青枫一次次地重现着嘲天宫外一战,那因为顾忌着身后的少侠而无法躲开致命的一剑。他倒下后少侠怎么样了?她可还安好?或是也受伤了?他若是能再厉害一些,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他竟真的如愿以偿。
苏总管以命换命,将一身功力留与他。
虽然受了这一身功力让他着实觉得沉重,但他不会辜负苏总管的期望,而且他也下定决心,要强大到不会再经历那样无力绝望的事。
刚醒来时他就怀着这样热烈的心情,以至于牵动伤口疼痛不已。
子桑不寿讶异地叹道:“难得见你如此……坚定执着的样子。”在他告诉唐青枫,苏霜华以命换命救了他后,唐青枫黯然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再消沉下去,而是以这样一副神情望着他。在他的印象里,他亲眼看着这个徒弟从矮矮小小的可爱模样到如今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看着他从来都是低调不已、处世淡然,何曾像现在一样锋芒毕露?
变强是为了守护,这就是他的执着?唐青枫的思绪飘远,回忆着往昔时日。与她一起看过的江南风雨、开封皇城、九华山水……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看来你想通了什么。”
“嗯,”唐青枫笑了,“我要赶快好起来。”
“那你好好躺着,为师拿药去。”
既然明白了他的执着所在,也下定了决心要守护她,就不会再迷茫了。他得养好伤,然后回到中原,回到她身边。
子桑不寿再进来时,手里不是拿着药,而是拿着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不墨给我的,”见唐青枫有些疑惑,便将那东西轻轻地放进了他的手心,“物归原主。”
唐青枫摸着手中的物什,瞬间明白了什么。
“谁托不墨带来的?”
“明知故问!”
唐青枫笑笑,脑海里浮现出少侠小心地捡起坠子,又将它清理干净,最后交给子桑不墨的画面。
厚重的雨幕退去,暗沉的天也放晴了,温和的海风拂过窗檐,携着花香来到他的榻前,再加上手心里的琥珀坠子,让他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竟忍不住觉得困倦,然后就带着愉悦的心情进入梦乡。
梦里没有疼痛与绝望,有的是鸟语花香,和一直让他牵挂着的人。
“等我,等我回来。”
作者:@沉迷唐青枫
延州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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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纷争,可否比得上家国之争?
自然比不上。江湖争斗鲜少涉及平民百姓,也离朝堂甚远,可以随性自由,也可以快意恩仇,宛若一个世外桃源。
可这样潇洒的江湖有一个前提——国泰民安。若外敌入侵,生民涂炭,天下存亡之际,江湖中人又如何能保住他们的江湖呢?
唐青枫年轻时曾以为,江湖里流的血、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但他身临千军万马的沙场时,方知何谓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目光所及之处,倒下的人中有大宋士卒有西夏敌军,亦有八荒子弟,而站着的人仍在互相厮杀。
康定元年春,西夏李元昊亲率大军,以大宋延州为目的,大肆攻宋,掀起了大规模的战争。此时,因延州知州范雍轻信了西夏人的诈降,而损失了十余个据点,西夏铁骑直逼延州城下。家国存亡之际,除了宋兵前来与西夏对抗,八荒也派出数百位高手援助,唐青枫便是其中一位。除了这些八荒子弟,离战火最近的是太白和神威,两派弟子也几乎倾巢出动,前往沙场迎战。
“西夏打到哪儿了?”
“你们说,这里还安全么?”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要我说,赶紧收拾东西跑吧。”
“跑?跑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先跑了保命要紧。”
唐青枫一路北上,离延州越近,看到不安惊恐的平民越多。今日他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到了延州附近,正准备在这个镇子住一晚,明日就能到太白与其余人会合。
镇子里的气氛很压抑,街上开门做生意的商户寥寥无几,商贩吆喝得有气无力。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连店小二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住店。”
唐青枫叹口气,真是……人心惶惶。在战争面前,最无力、最害怕的就是平民百姓,一旦边关守不住,他们轻则便会流离失所,或是被西夏人俘去,重则于混乱的世道中丢了性命——可能是饿死病死,被西夏人或是流寇杀死。
第二日,唐青枫抵达太白。
太白掌门公孙剑正与几个人商量着什么,看见唐青枫便笑了:“唐兄一路上累不累?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水煮冰鱼!”
唐林给太白带来一些口味辛辣的私房菜配方,让公孙剑何独孤若虚练就了吃辣的本领,后来他们结识唐青枫,在口味上一拍即合。太白常年被冰雪覆盖,最近又那么冷,公孙剑特地为唐青枫准备了口味辛辣的菜,给他暖暖身子。
“有劳了。”
公孙剑已经当了太白的掌门许多年了,与唐青枫相识那会儿,他还是个年轻的俊秀公子,如今他有些老了,脸上爬了几道皱纹,而唐青枫的容貌却丝毫未变,一如当年他所见那样玉树临风。
“唉……看到你再看看我自己,老了、老了啊!”
唐青枫笑笑,正打算说什么,却有一人从外面进来,看到唐青枫也很高兴:“唐师兄到了?也太慢了吧!”
他回头一看,是少侠。
许久未见,正想和她寒暄几句,可外面忽然进来一人禀报:“西夏敌军已至!”
屋内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两军于白雪地上对峙,西夏人挑衅道:“宋人就要手足相残,可有一场好戏看了!”西夏大军随即大笑起来,这边的宋人听起来无比刺耳。
原来,八荒众人刚到时便看到西夏大军前的一群人,他们瑟缩地站在最前面,拿着破旧的武器,身上未着护甲,满脸惊恐绝望——那些人是被俘虏的大宋百姓。
西夏人笑够了,就拿着兵器威胁那些宋人——不拿着他们手中的武器往前冲就杀了他们。那些百姓有的惊恐到神志失常,跌跌撞撞地想跑,但却被一边的西夏士卒当场杀死,剩下的宋人看到此景,已是知晓横竖都是一死,有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前冲,有的拿着手中的武器自尽了……
西夏人竟然这么无耻,不仅让宋人在前充当挡箭牌减少西夏士卒的伤亡,又让宋人之间“自相残杀”!
此番挑衅,轻松地挑起了在场所有宋人的愤怒,虽然不得不手刃那些宋人,但这样的愧疚化为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马蹄声、刀兵相接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倒下去许多西夏人,又有许多西夏铁骑顶上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所有宋人的骨子里都燃起了炙热的战火,誓要杀尽西夏人——
伤我宋人者,杀。
犯我大宋者,死。
“鼠辈胆敢以我大宋百姓为盾……尔敢、尔敢!”唐青枫怒目通红,胸中的怒火难以倾泻,于是使出浑身的武功,以一柄扇八枚傀儡御敌,所及之处的敌军抵挡不了三招便断送了性命。正杀得激烈时,西夏敌军忽然万箭齐发,晴朗的天被无数的箭矢遮蔽而昏暗了片刻,而后汹汹射来的箭雨不得不让他转攻为守,等箭雨过后,有些宋人躲不开箭矢,或是直接倒下,或是受伤而行动不便,被西夏人偷袭了。还没喘过气来,又有数十西夏人用投石机投来许多大石,顷刻间,又有不少人死于乱石之中。
必须先解决杀伤力极大的投石机。唐青枫有这个实力,能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于是运起轻功飞向那几座投石机。与此同时,有几位八荒弟子也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个道理,前来协助唐青枫,其中就有少侠。
“唐师兄,我跟你一起去!”少侠一边说着一边又杀死一个西夏人,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显出几分狠厉。
“好!”他们一起作战过许多次,彼此都很熟悉,于是两人一边将背后互相交给对方,一边向投石机方向前进。
西夏士卒怎会不知他们的意图,于是向他们涌来的是更多、更强的西夏人,他们费了一番功夫将西夏兵全都杀了,才到了投石机旁以内力震毁。投石机被毁,又有八荒弟子杀入敌后,战局优势才渐渐倾向于宋人。
这场仗一直打到傍晚,西夏因不敌宋军暂时撤退。放眼望去,遍地的死尸和重伤呻吟的人,还站着的人竟是没有几处可以落脚,而本就被血染红的白雪被晚霞映地更红了。
唐青枫慢慢地从杀戮的气氛中脱离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只觉得十分心痛。这些人——不管是西夏人还是宋人,都不想参与战争的,毕竟,谁愿意死呢?可战争就是这么残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便他这么些年见惯了生死,也依然无法释怀。
之后的一段时间,大大小小地又参战了好几次。这天,回到太白时,唐青枫换下了早已被血浸透顶衣物,沐浴之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了。但他心中烦躁,没有办法在屋内待下去,就决定到外面走走,这一走,就看到拿着不少药材要去某个地方的少侠。唐青枫帮她拿了一部分药材,两人一起把药材送到了镇上大夫那里,顺便帮忙救治伤员。
忙碌了许久才结束,于是他们一起走回暂时的住所。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层上,周围寂静,只能听到轻微的咯吱声和呼吸声。
“唐师兄,”少侠忽然说,“这场战争还要死多少人呢?”
“还要死多少人才会结束?”
“我也不知道……”
“师妹是不是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愤怒、不忍、疲惫等等杂糅在一起,最后只剩空虚迷茫。
少侠点点头。两人并肩行走着,没有再说什么,沉重的气氛环绕在他们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们走到街上时,忽然有个男子跑到他们面前,递给他们一篮子食物:“请、请收下,这是一点心意!”
少侠和唐青枫很疑惑。
又有一些平民凑过来,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东西要送给他们,他们都委婉地拒绝了。
这时,有人说:“大侠、英雄,就请收下吧!我们能好好地活着,都是大侠和宋军的功劳啊!”
原来,八荒弟子奋勇杀敌的事迹传了出去,他们以少敌多,守住了好几次西夏人的进攻,让这些百姓得以存活。
“这是感谢大侠的一点、一点心意,还希望大侠不要嫌弃。”他们递过来的东西,有热腾腾的馅饼、熏好的肉干等等吃食,虽然不是很贵重,但心意却很重很重。
心中的乌云突然散去。
他们不需要迷茫,他们需要的是继续在战场上杀敌,带着这些百姓的希望继续前进,最后凯旋归来,还他们一个太平。
后来,宋室将领刘平于三川口被俘,公孙剑与独孤若虚前往营救,唐青枫则率领其他八荒弟子与西夏军对抗。那时经过数次的交手,宋军折损了八成,八荒弟子也陨落不少,这一战,他们要挡住数万西夏铁骑。
虽然这些八荒弟子都是高手,面对这么多人也不轻松,况且频繁的战争会使人感到疲惫,可他们还得继续撑下去。为了边关的百姓,他们也得强撑下去。皑皑白雪上染上了不知多少西夏人的温热鲜血,他们就像踏着一条以血凝成的路前进着,为了百姓的安宁,为了大宋的太平而前进。
因为有着这么一群人死守延州,又连着下了七日的大雪,天寒地冻,西夏铁骑被迫退军。公孙剑和独孤若虚成功就出了刘平,刘平聚集了残部与西夏对抗,终是令西夏彻底退兵。
“我们……我们赢了吗?”少侠不敢置信地问。
“嗯。”唐青枫长舒一口气。
寒江城的密报上说,韩莹莹战死,离玉堂带着她消失了……寒江城的密报上还说,此次八荒折损了许多人……寒江城的密报还说了很多很多,总结起来就是,死了很多人,但他们付出的努力有了回报——西夏退兵了。
“唐师兄……我们、我们,”少侠泣不成声,“做到了。”
“嗯,”唐青枫眼里也隐隐泛着泪光,“我们无愧于他们的努力……他们也可以安息了。”
他的身边,又死了好多人,但更多的人得以存活,天下得以太平。虽然这份胜利满含辛酸,但他会连着那些人的意志一起活下去,一如他当年承着苏霜华的意志活下来。
唐青枫看了看明媚的阳光,心情好了许多,对少侠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庆祝庆祝。”
“啊?”
“吃水煮冰鱼如何?”
“呃……”
人活着不易啊,好好吃饭,才有力气活下去。
“走走走,捕鱼去!”唐青枫带着少侠捕冰鱼去了。
雪霁天明,眼前一片银装素裹,两人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几行脚印,并肩前行。
作者:吹梦入蓝悠
望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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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越气候十分折煞人。不知从哪刮来的狂风卷过一片云,天立刻阴沉下来,不见一点光亮。
马背上戴斗笠的女子望着天,手中轻柔地安抚躁动不安的马儿,心下打定主意先去找一处地方避雨。
“小姑娘,借点钱花花呗。”有人用不太地道的语调叫她。
清永坊向来不甚太平,拦路抢劫这事多得她没脾气。迎面拦住她的两个人手提长刀,走路的模样来势汹汹,却因为带着游手好闲的蛮横痞气,身形肥胖又佝偻着腰,平添了几分滑稽。
马儿打了个响鼻,也不吃草了,态度严肃端正起来,显得马背上的姑娘更高。那女子低头打量着他们,眼中毫无畏惧,嘴角却狡黠地勾起来,仿佛看见兔子直冲冲撞树似的。
她笑着说道:“原来是老熟人,天风流的丧家犬连我都不记得了?”
那二人听闻对视一眼,好像是想起来有那么回事,但时间太长印象也不深,二话不说捉刀朝她砍来。
女子身形矫捷地绕过两人,一记手刀便轻巧地收了手。晕了的那个被她一脚踢到路边去,醒着的那个被她用随便哪捡来绑柴火的破绳子捆起来,被她一路骑着马拖走了。
没到茶棚便下起大雨。
少女面不改色地听那东瀛人一路骂骂咧咧,赶了两步路,在茶棚旁拴马匹。
那人趁机自己挣着站起来,想趁她不防备时突袭,她旋身避开,亮出一柄匕首,刀法十分随意地剁了他的小指。
见到血的时候少女故作惊讶般挑眉,朝那汉子笑笑:“不好意思,失手了。”
十指连心,那人疼得直哆嗦还没缓过神,便听到她凉凉道:“要想留下这条命,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2.
想要通过天风海路,没有多年经验和图纸是不大行得通的。
因此那东瀛浪人听见女子所说后,立刻不太通顺地问道:“泥、你有突、图纸吗?”
女子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像被老师问到难题的学生,回答得很不确定:“呃……有的。”
她掏出来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片,认真道:“听人描述,画了一张出来,不过不能给你看。”
浪人彻底无语,抵抗的话也顺溜许多:“你不要命啊,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总比抛尸海上好。”
“没杀你这叫物尽其用,”女子用刀柄敲着他的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张纸因为同其他书信放在一起,染上了好闻的香气,她无意识地卷了卷页边,仿佛能在上面看出个洞来。
3.
年前她途经巴蜀,像往常一样在忘忧谷埋下两坛家乡的酒。打从她结识唐青枫开始,她便年年如此。世家大族的家宴多她一个位置不难,她却从没去参加过。倒是挺有自信,想着荆湖的酒极香,喜好喝酒的人若是武功再高强一些,嗅觉灵敏些,便能闻着味儿来找。
幸好这几年的酒都被取走了。
丐帮弟子历来行侠仗义性格豪爽,她只愿意在这种小事上露出女儿情态。
“他今年不回来。”竹影间走出一个人,正是唐青容。
陆绮安闻声一僵,面部尴尬地好不容易调整出一个笑,说的话也不着四六:“我知道,这里气候好,我只是想酿酒,时间放得越久越好,今年没人来取,还有以后不是?”
“或许以后也不回来了。”唐青容言语冷冷,带着点恐吓地捉弄她。
陆绮安脸色一白:“那、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家乡的酒多着呢。”
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暴露个彻底,等她察觉到自己失言,一切都晚了。
唐青容道:“真是嘴硬。你随我来,有你的信。”
她甩甩手转身离去,惊得陆绮安心惊胆颤地小碎步跟上。
竹林中一阵风声响起,唐青铃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咯咯笑道:“堂姐你又吓唬人了,堂兄信上写着呢,等伤养好了就回来看看我们。”
她挽住唐青容,探头盯着缩头缩脑宛如鹌鹑的陆绮安:“那个每年来看堂兄的人,原来是你啊。”
“不不不,”陆绮安把头摇得像破浪鼓似的,解释得毫无说服力,“我路过而已!”
“从开封取道荆湖,途经巴蜀再回聚义堂,听起来没什么毛病!”
唐青铃煞有介事地对自己的结论点点头。
4.
到了海上她都还把那封信贴身保管。
船是从天风流营地偷的,东瀛浪人被她绑着上了贼船,无奈只能指导她。
毕竟遇见风浪或者船翻了他也活不了。
陆绮安运气不错,刚好赶上合适的季节,又有谜一般的方向感,在东瀛浪人的建议下走了大半程竟没出什么错。
东瀛浪人从始至终都提心吊胆,他根本没看过海图,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生死的质疑。
等到他向前方望去,遥遥看到点海礁的轮廓,海上狂风乍起,晃得他几乎瞬间失去知觉。
个板马的。
5.
唐青枫正在喝药。
他在移花岛上养伤,日子过得还算轻松。每天看书下棋练功发呆,看波翻浪涌流云飞逝,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彼时通往移花岛的海路还未开,李红渠远在中原,不会天天四处托人追踪他,也不会跟在他耳边唠叨。难得远离江湖纷争的日子,心情总是万分舒畅的。
唯有一些算不上是缺点的烦忧。
比如说……江山多寂寥。
嗯,药也有点儿苦。
他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碗顿住身形,忽然难得严肃地问花雪襟:“这药里加了些什么?”
花雪襟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老实答道:“是和平常一样的药方,少……苏总管亲自监督他们煎的药。”
差点脱口而出的“少总管”让花雪襟面色一白,他多年称呼未改,唐青枫又是重伤未愈,移花岛上近日最提不得的便是那桩事,那个人。
他低眉小觑唐青枫一眼,刚露出些许怅惘,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从房梁上摔下来,直扑进唐青枫怀里。
一爪打翻了酱黑色的药,房间里瞬间弥漫着又浓又苦的草腥味。
作为唐盟主的侍读,花雪襟有点累。这位少宫主大人,主持移花宫内事务还在上手阶段,却总想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新奇主意,看上去孩子气,所幸新上任的苏总管能懂他的想法,事无巨细地安排下来。
他绝顶聪明,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轻易化解;但又十分懒散,能不让他动手的事,他绝对不会看第二眼。
花雪襟满腹牢骚地收拾好房间,又端了一碗药来塞进唐青枫手里,顺手把猫抱走。
那位少宫主孜孜不倦地继续刚才的事业,给他认真科普药方:“中原的药方,总是放三七、侧柏、槐花居多,更别提白及、大蓟、小蓟、地榆、艾叶、仙鹤草,记得还有什么当归、枸杞、地黄、芍药……”
“菟丝子山茱萸,”苏小白走进来,打断他道,“少宫主这是在养伤还是想养胎呢。”
唐青枫讪讪道:“这药咽不下了,我得找乐子分分神,不然忒苦。”
一定苦得人神共愤才好,被当成乐子的花雪襟腹诽道。白猫在他手里张牙舞爪地喵喵叫,按了几个爪印在他浅色外衫上,终于趁机溜走了。
隔天唐青枫门前凭空出现了盒新鲜蜜饯,花雪襟和几个同门兄弟八卦道,说不定是猫妖好不容易追来报恩来的。
与此而来的消息是海滩上发现了一个东瀛人,船没找到,大概中途就沉了。
6.
迎面驶来一艘船,有人高高站在船头。
靛青色的长衫在海风里摇曳,海里夹杂着腥气,那人身上却带着浓烈的香。
和信上一样的味道。
海草扯着海中人的脚踝,将她往黯淡无光的深海拉扯,她抬眼望去,清晰地感觉到那艘船是想要撵过她,而不是来接她的。
没人注意到她。
船底有熟悉的刻痕,江湖中有人为之癫狂,也有人引以为耻。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蓦然发现周遭海水变成猩红的颜色,流进鼻腔和嘴里。
是血的味道。
……
陆绮安挣扎着睁了眼,心怦怦直跳,像被追着跑了几万里似的。
苏小白俊逸清秀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少侠,你没事吧?”
醉心花毒让人如梦似幻,层层梦境叠加,陆绮安置身其中辨不清真假,一时缓不过神。
“唐盟主呢?”她问。
“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了,怎么行事作风还像个小丫头片子。”唐青枫弯下腰刮她鼻子。
7.
所以说到移花岛来最重要的是去吃海鲜。
凉拌明玉子这种中原听都没听说过的菜就别提了,唐青枫拉着陆绮安出海捞鱼,顺便考验一下她的驾驶技巧。
他俩蹲在海边喝酒,从中午坐到夜里。
日落恢弘而盛大,晚霞映在水里,波光粼粼,潮汐冲刷着少女的脚面。
忍不住心生感慨。
陆绮安问:“唐师兄,若是回到中原,你想做什么?”
唐青枫笑答:“大概是想要能逍遥自在一点,最好让红渠他们别再成天找我。”
陆绮安道:“这么一想,我好像比唐师兄幸运许多。”
唐青枫用指尖灵活地转着笛子,语调却露出三分郑重:“所以我常说羡慕你,江湖上规矩有许多,你得人信任,便不得不为许多事负责。”
陆绮安道:“我看唐师兄倒是乐得其所。”
“能守护一方百姓,护得了你这样的侠士,何乐不为呢?”
陆绮安想,这或许便是江湖豪情,希望自己不忘初心,又能保护一方安宁。
她举起玲珑剔透的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海平面上残留的日光。
“唐师兄,若不是因为时局,我不过籍籍无名的乞儿,平生无大志。”
“时常觉得责任太重,唯恐不能承担,事情办砸了可怎么好。”
“能有今日,皆因能见着你。”
作者:一枕烟
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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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唐青枫说要给她放三千次焰火戏。
唐青枫说要放出八个傀儡来保护她。
【一】
她起初是个很没情调的人。
唐青枫第一次给她放焰火戏时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第一个想到要问的不是唐青枫此举的意图而是这件事情实现的困难与否:“不会烧到傀儡吗?”
前者默了一黙:“傀儡手指很灵活的。”
“万一有意外呢?”
“我给奶奶放过一次,同时有二十个傀儡。”
“既然你操控傀儡那么厉害,为什么十二连环坞喽啰那一刀没挡下来?”
“……”
【二】
第二次是在杭州茶楼,刚帮哪位师弟师妹跑完腿后倚窗而坐也算偷得半日闲,无意间瞥到对桌一把扇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唐青枫时才想起今日应是水龙吟例会。
想起每次遇见李红渠时的再三嘱托,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走过去以指尖敲了敲桌沿:“红渠姐没逮到你吗?”
唐青枫乍然一惊后压低了声音:“你装作没有在这里见过我怎么样?”
一番权衡利弊后她还是被唐青枫用一场焰火戏收买了这个月都不会透露他的行踪……当然从唐青枫的角度是这么以为的。
她一手撑着下颔倚在栏杆上,眯起眼细细打量着忙碌的傀儡:“还要放多少次呢?”
焰火的璀璨光芒被如水月色打磨得愈发柔和,唐青枫笑意盈盈地将红叶扇一收敲在手心:“三千次吧,多了要被姐姐骂我只会瞎折腾的。”
【三】
第三次在血衣楼一战,第四次在凌云壁会面,第五次在潜入青龙会之时。
每一件值得记入四盟八荒典籍的大事能让她记得最重要的环节只有一切尘埃落定后唐青枫以各种理由给她折腾出一场焰火戏。
那是她在那段江湖并不太平之时血雨腥风的回忆中记得最温暖的事情。
【四】
跌跌撞撞地走到嘲天宫最底层时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到底有没有消除。
冶儿死在她手上,淳于莫迪死在她手上,明月心……燕南飞……
她不知道自己还杀了谁。
唯一能驱动她继续走下去的是推开那扇门,走出去,不管多糟糕的结果在见到唐师兄笑意盈盈地望向她时都不重要了。
只是几步之遥,指尖触到石壁时却蓦然因一阵剧痛颤抖着几乎划断指甲。
她有些愣愣地低下头,淋漓鲜血顺着短得几乎没入小腹的刀柄滴下,被刃尖搅得几乎支离破碎的血肉器官都疼得厉害。
她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她,因着慌乱无措第一次撇去师妹这个足够亲昵的称呼连名带姓地唤她。
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三千】
她最后也是个很没情调的人。
唐青枫抱着她步步踏出嘲天宫时夕阳在山头逐渐隐没,明明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却还紧紧攥着唐青枫衣襟极小声地念叨着不要放跑公子羽他们。
前者稍稍低头安抚般地吻了吻她额头,身后傀儡指尖一点微弱焰火稍纵即逝。
那是她最后记得的画面。
第三千次。
【末】
唐青枫说要给她放三千次焰火戏。
后来唐青枫跳过了第六次到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次。
唐青枫说要放出八个傀儡来保护她。
后来唐青枫有了很多个傀儡,却再也没有站在身后的人。
作者:伊洛言
青枫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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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谱-其一
玉子萧初识青枫,乃是江南水坞,彼时贼人作乱,满城风雨。他受任赶往枫桥古镇,孤身驽马,麻衣钝剑,正四下茫然,忽听一人喊道:“我要是你,就不会硬闯枫桥镇。”
回首见此人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笑语吟吟,又生得俊秀,持一把折扇徐徐摇着,便反问他:
“何出此言?”
那人从容地说道:“枫桥镇早已被十二连环坞布下陷阱,镇民们看起来相安无事,其实只是个躯壳,必然危险重重。”
玉子潇虽初出江湖,不谙世事,也知其中必有蹊跷,而眼前的笑面郎非善类则必为劲敌,索性以此搭话,套些情报,
“兄台有何高见?”
“我看少侠像是有要事在身,正巧我也要过去,不如你我二人结伴,还能有个照应。”
谁知他竟提出一同前往,要玉子潇从正门强攻,他从侧门隐入,这个计策说不上高明,头一次配合效果倒是奇佳,很快两人合力拿下枫桥镇,玉子萧顺利与齐落梅汇合,他却一路跟来,得知铸神谷已被围攻,危在旦夕,笑面郎听后又毅然决定一同前去支援,玉子潇暗暗问其师出何人,姓甚名谁,不必帮他至此,却道:“唐门小卒,无足挂齿,真得提个名号,叫我唐二足矣。”
后知晓唐师兄出身名门望族,又贵为水龙吟盟主年少成名,江湖人尽皆知,自称唐二,是为了骗玉子萧糊弄他一路制奸贼,杀乱寇,跑腿打杂。奈何玉子潇剑法尚未成熟,掌门一身本领只悟了三成,险些命断枫桥,止步江南。而唐青枫折扇微启,明眸善眯,既不出手帮忙,也不从中点拨,还不时催促道:“快些收服这水坞,同我前去铸神谷支援。”
到铸神谷下,唐二忽地变脸,又想了个兵分两路的法子,让他吸引火力,自己借机救人,说是前后夹击,杀个措手不及,等玉子潇把铸神谷喽啰清理得片甲不留,才看见他与齐落竹并肩从后门悠悠走来,乐呵呵地介绍道:“这位便是铸神谷的谷主,齐落竹。”
两人按齐落竹的信息寻得石碑,却被青龙会抢先一步盗走残页,这时叶知秋千里传音不请自来,唐二一听原本悠哉的脸色猛地变了,喃喃道:
“叶知秋?他怎会来,你自己去和他交谈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说完竟拔腿就跑,几个起落间没了踪影。
玉子萧纳闷,怎么一听是叶知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接着江湖风波再起,鹰王痛失爱子,各路侠士伺机而动,这一战足足打了几个日夜,八荒才能尽出,打得鹰王心服口服,等尘埃落定大势已去,便瞧见唐青枫摇着折扇不知从哪冒出,直夸“少侠好功夫!”
玉子潇寒酸地抱怨:“你倒是悠闲,总是关键时刻就不见人影。”
唐青枫笑笑,“现在江湖是你们年轻一代的天下,这里就数你武功最高,你不去谁去?”
后江南一别,玉子萧渡船入东越,有幸结识曲盟主与情儿。岂料师门叛变,佳人已逝,良人未归,百花开处杜鹃摧,未能救下情姑娘,带着遗憾赶往杭州。玉子萧功力大涨,剑气浑厚,护下金仓,解得密钥,追拿金玉使至新月山庄,立下无数功劳,已是小有名气的江湖新秀。再遇青枫时,已至九华,血衣楼横行霸道,青龙会层出不穷,四盟云潮暗涌。九华汇集了不少英雄豪杰,唐青枫也是其中之一,依旧那身行头,青衣折扇,明眸皓齿。恢复了水龙吟盟主的身份,甚至说话都带了几分风韵。
这回唐青枫再没让他吸引火力,亲自率领水龙吟众人围剿薛无泪,攻下血衣楼,召集四盟龙首齐聚一堂,天下风云万变,江湖将迎来一场久违的血雨腥风。
玉子萧资历浅薄,首次参与四盟合力,曲无忆冰雪聪明,冷若冰霜,不与生人接近;叶知秋武功高强,心怀大志,身边总是跟着随从,更觉地位悬殊;离玉堂虽待人可亲,黑白分明,但远在燕云,又与朝廷万般牵连,仅有一面之缘。这四人里只有唐青枫与自己还能唠嗑两句俗话,玉子萧见他脸色不好,一问方知与薛无泪对峙时受了内伤,玉子萧担心他伤势,他倒风轻云淡的道这点小伤无关紧要。
“师弟,听闻你在杭州闹得沸沸腾腾,帮了王氏商贾一记大忙,怎的没把那王家千斤许配给你?”唐青枫摇摇折扇,话锋一转。
玉子萧心说大敌当前,敢情还惦记着王家小姐,道:“王小姐天生丽质家世显赫,我一个江湖小辈不敢高攀,若唐师兄感兴趣,师弟我为你搭桥牵线。”
唐青枫推脱:“好意心领,唐某承受不起!你涉世太浅,儿女情长快意恩仇岂不美哉,不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可不要轻易信服。”
“唐师兄指的是……?”
唐青枫啪的一声合上折扇,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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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红渠带人一脚踹开玉子萧房门,阵势大得恍如山贼进村强抢民女。
“姓唐的在哪里!”李红渠脸上发黑,一双柳叶眉快皱到一起,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腾腾怒气。
玉子萧怯怯地道:“我姓玉…”
看见来者不对,李红渠态度柔和了大半,拱手道:“少侠,无意叨扰,只是听人说唐…唐盟主昨日在此,现在马上要开会了,四处不见他踪影,急死人了。”
玉子萧恍然,这莫不是水龙吟的副盟主,怪不得唐青枫能整日潇洒云游四海,苦了这般精明的女子在后面扶持。这事虽然他并不知情,也脱不了干系,当机立断附和道:
“既然人在我这丢的,我同你们一起去找吧。”
唐青枫会去哪呢,玉子萧心里也没底,平日里都是他摇一把折扇登门上府,或是偶然遇见,从没刻意去寻过他。
九华的山普遍不高,树木丛生,江水艳艳,水龙吟的总舵驻扎于此地,唐青枫在九华,可谓鱼儿入了水,猴子窜上天。玉子萧不熟九华的地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很快就与李红渠脱了节。
不知不觉中周围的人忽然变多了,烟火味也重了,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一打听原来是进了燕来镇。小镇地方不大,方圆几十里,人口却异常的多,热闹非凡。出了镇口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风一吹花香四溢,金色的花海随风翻涌。
噬魂花香,玉子萧在田野里停留了很久,怔怔的望着花田出神。
“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师弟好兴致,怎的来此地游玩。”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玉子萧回过神来,果见青枫摇红叶,渡得春风来。
玉子萧道:“又是你,唐师兄在我身上下了蛊不成,到哪都能找到?”
“哎,苗疆的蛊很邪门,岂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说明我俩缘分到了,自然就遇上了。”
“缘分到没到我不清楚,倒是师兄你,摊上大事了。”
唐青枫不解,“此话怎讲?”
玉子萧学他说话的样子,带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其实是李副盟主托我来找你,师兄临阵出逃,恐怕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好捉你回去立功,我看红渠姐脸色可黑着呢!”
唐青枫听后暗暗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喃喃道:“这茬给忘了,但我手上有要紧的事要查,不如红渠那边你帮我挡着,切记千万别露了马脚。”
“你又拿我挡刀?”
“兄弟之间理应互帮互助,他日玉师弟江湖有难,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玉子萧抱怨:“你到底在忙什么,贵为一盟之主,哪有比四盟更重要的事?”
“别激动,江湖事孰轻孰重,我自有把握,你以后就懂了,当作没看见我,可行?”
语罢,他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趁玉子萧没反应过来,一个轻功飞走了。
玉子萧接不上话,见他没了影顿时涌上一股懊悔,唐青枫想走自然是拦不住,只是转个弯碰上了李红渠,被她询问有没有找着线索时,自己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惹得李红渠怀疑,扔下一句:“我看你俩也是一伙的,算了,我自己去找。”让玉子萧颇为尴尬。
九华形式紧迫,血衣楼不攻自破,傅红雪等人相继现身,玉子萧受四盟委托前往孔雀山庄打听孔雀翎的下落,临别时唐青枫调侃道:“真羡慕你这自由人,不用开会,跑遍大好河山,还有美人相候。”又叮嘱“别耽误了行程,路上小心。”
等到了孔雀山庄,却在这纷争之地认出一位故人——燕南飞。
孔雀山庄人杰地灵,不仅有蔷薇剑,连傅红雪和明月心也在此,玉子萧才明白唐青枫所说的“美人相候”。可他让自己提防的人心,究竟是谁的心呢。
入夜皎皎明月,银河天悬,山外青山楼外楼,第二日玉子萧醒来时,孔雀山庄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庄主秋水清被杀,全庄人口无一幸免,只留下秋庄主的孤子,秋小清。
燕南飞将秋小清带到玉子萧面前时,孔雀山庄大局已定,整座山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这是秋庄主的遗孤,还请少侠护送他前往徐海,路上恐有贼人灭口,一切小心。”燕南飞脸色沉重,不见傅红雪与明月心,玉子萧答应下来,随口问道:“燕大哥,怎不见傅大侠?”
燕南飞道:“傅红雪痛失挚友,无暇分心,你若想见他……”
玉子潇打断他,“不了,时间紧迫,我这就动身。”
秋小清一路沉默不语,家族的命运使他过早的具备一个七八岁孩子不该有的凝重,玉子萧为人称不上冷淡,但绝不像唐青枫那般风趣,实在想不出法子搭话,俩人默契的一言不发匆匆赶路。快要出山时,玉子萧在长亭救下一名被地痞流氓骚扰的女子,本想送回附近村庄安顿,女子却开口请求玉子萧陪她前去送君廊。玉子萧不好推脱,算了算时间不打紧,便抱着秋小清跟着女子往山腰上走。
十里送君廊,十里之后,凭栏倩影君不见,徒使红豆空玲珑。
“少侠,小女名为骆莺,是秋庄主收留的婢女,此去下山寻医,幸才躲过一劫,回来时…庄主已被奸人所害。”
骆莺停下脚步,取了面纱,脸上已是两行清泪,不管玉子萧的反应自顾自地道,“自庄主将我救下那天起,便决定生死相随,而庄主却心有所属……”
“骆姑娘……”玉子萧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秋小清缩在他怀里,头埋进肩膀,似在小声啜泣。
“庄主说,那女子皎洁如明月,骆莺自知这一生都比不上她,但只要留在庄主身边,就足够了。”
“少侠带着小公子,一定是庄主的朋友,能遇上少侠是骆莺的福分,只求少侠好好保护公子,骆莺无以回报,只好献丑为少侠舞上一曲,望少侠见谅。”
话语未了,骆莺微微欠身,取出两把羽扇,没有优美典雅的配乐,没有挂满红绸的戏台,闻声而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骆莺的舞是极美的,玉子萧不自觉看入了神,连秋小清也泛着泪光悄悄抬起头。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委身,都好似无边的感情一泻而下,收放自如,挥洒得淋漓尽致。
玉子萧却只能欣赏舞姿,不解骆莺对秋水清无边无际的爱意,不是惺惺相惜,也不是山盟海誓,而是天人两隔的悲伤,和求而不可得的无奈。
他暗自决定,要把骆莺和秋小清一起带回徐海,远离纷争。
慢慢地,一舞终了,万籁俱寂,风过无声。玉子萧还沉浸在曼妙的舞姿里,骆莺却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缓缓沉入江河的夕阳,带着颤抖的尾音,啜泣道:
“庄主,没了你,骆莺已经无家可归,你去哪,骆莺就去哪。”
秋小清一声尖叫把玉子萧拉回了现实,他抬头看见骆莺的背影一闪而过,像一只翩翩的蝶,从送君廊的围栏上坠落。
“骆莺!”玉子萧想要挽回,已经太晚,落日终将是沉了,漆黑的江水呼啸着,浪潮翻涌,已经没了骆莺的影子,秋小清放声大哭了起来,这时大雨倾盆而下,幽幽的风声在山谷里回荡,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恰似离人凄厉的悲鸣。
今天的粮吃得心满意足
感谢各位大大的投喂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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