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徒弟强占师父,三个徒弟强占师傅修仙

文史通2年前历史故事资讯295

我在1970年当翻砂学徒工时,我的师傅是毕师傅。说实话,当赵班长指着一个矮小弓背的人说这就是你的师傅时,我的心里是挺失望的。因为我进翻砂车间的一刹那间,脑中涌现的师傅模样是高高大大的,是仪表堂堂的,却没想到这么矮小,这么猥琐。特别是当他抬起头来朝我笑笑时,我分明看见他竟还瞎了一只眼!那只装了假眼的左眼,在看我时闪着狡黠的光。

其时,毕师傅已经走到班长面前了,指着我问:“这就是给我的徒弟?”班长点点头,然后跟我说这个你叫毕师傅。我就叫了毕师傅,但是心里是极失望的。因为不一会儿,我就发现我们同进翻砂的另四个师兄弟,他们认的师傅都是高高大大的,都是仪表堂堂的。虽然翻砂车间很脏很黑,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形象。只是我的毕师傅,长得可怜了点。

毕师傅看样子有四十来岁,但面部皱纹很多,不光在额头,连面颊也有十来根细细长长的皱纹,像是五十多岁的人。毕师傅跟我说,你当我的徒弟,得先学会抽烟,得先学会卷“八路烟”。毕师傅说着,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卷成筒状,再一折,倒进烟末,递给我,说点上抽抽试试。

为了给师傅一个好印象,我痛快地接过烟,让师傅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虽说呛得我直咳嗽,但还是赢得了毕师傅的哈哈大笑。但他那一笑,比我吸烟呛了一口还难受:他那一口大黄牙啊,布满了牙锈,牙缝里竟然还塞着几小片早饭后的韮菜叶,恶心极了。

而今,想想毕师傅的大黄牙,想想自己的接近五十年的“烟龄”,就是应该从接过毕师傅的“八路烟”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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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砂这个活除了需要技术,还需要一把子力气,光是七八十斤的手端铁水包,就会让人草鸡。况且一个班下来,得端个三四十包?但你别看毕师傅瘦瘦弱弱的,还真有一股干巴劲儿。七八十斤的铁水包他端起来就是一路小跑到砂型前,连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跟不上趟儿。我问毕师傅你为什么端着这么沉的东西还要一路小跑?那样太累了!毕师傅说小徐啊,你得明白,铁水流出来以后是秒秒降温啊,如果不一路小跑,倒进砂型的就不是铁水了,而是豆腐渣!那这个翻砂件就要废了。

毕师傅的这一席话,让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我后来还发现,毕师傅的“蹲功”也甚是了得。他能蹲在砂型旁一蹲就是个把钟头,还不带挪窝的。你看他手提一个压勺,在砂型旁这里按按,那里按按,愣是把个黑乎乎的砂型修得油光水亮的,像是一件艺术品。所以,我后来觉得跟着这样一位瞎了一只眼、个儿不到一米六的弓着背的师傅,也还行。毕竟,他的技术和敬业精神,让我钦佩。

但是很快,毕师傅又让我失望了。因为什么呢?因为他太爱讲黄段子了。干翻砂很累,所以,师傅们基本个把小时就领我们坐到窗前的破凳子上休息休息。只要一坐下,毕师傅就开始讲黄段子了,什么“叔叔越来越聪明了”,什么“县太爷吃包再来一盘”啦,毕师傅是张口就来,几乎不带重样的。

我们车间有个天车,好起吊二三十吨大铁水包的。那个天车工是个女的,是我们车间惟一的一个女人。毕师傅的黄段子除了跟我们讲,更是抓紧机会跟这个女工讲。不过,这个女天车工没事老是呆在高高的天车上,毕师傅的机会不是很多。这没关系,只要她下来,毕师傅就会一准追着她讲个黄段子。

这天,我正好看见女天车工王师傅下来了,她朝着赵班长喊:老赵你那儿有没有针?我的套袖松紧带开了,得缝缝!我们车间只有赵班长有个办公室,他那里有个“百宝箱”,几乎啥都有。这一下叫正在低头修砂型的毕师傅听见了,他忙抬头喊王淑芬,我这儿正好有根针,可就是没眼啊!你要不要?要不给你凑合着用吧。王师傅就忙跑过来拍打毕师傅的背,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师傅,守着徒弟说这些!毕师傅忙开心地捂着后脑勺说,啊呀打死我了!

毕师傅卷上一支“八路烟”点着后,除了讲黄段子,就会跟我们这样说:他妈的,世上赶巧的事都叫我碰上了!青岛解放那天,我一大早挑着两筐菜从毕家赶到李村大集去卖。到了以后,我气还没喘上几口,就见河岸上开来几辆大卡车,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跑下河滩的国民党兵抓了壮丁!他妈的,你要抓早点抓啊,偏偏要解放了,你抓我!你们说赶巧不赶巧?

三个徒弟强占师父,三个徒弟强占师傅修仙

刚听到毕师傅讲这些时,我们都有点为他着急,都会急急地问毕师傅,他们把你抓到哪去了?毕师傅这时就会再卷上一支烟,点着,慢条斯理地说还能抓到哪儿去?抓到大港兵营仓库里啦。他们给我们这些壮丁胡乱找到一些军服,也不管合身不合身,让我们快穿上,就把我们押上了船。我们的船开到离栈桥不远的海面时,解放军已经开到了中山路,都能看到黑压压一群人影呢。你们说赶巧不赶巧?

于是我们继续为毕师傅着急,因为那时正值“文革”,你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成了国民党兵,还在这儿慢条斯理地讲,好像在讲别人的传奇,你就不害怕?所以,我们都急于知道下文。都会说毕师傅船开哪儿去了?心里却都在打鼓:可千万别开到台湾啊。哎,你还别说,毕师傅的神态就没有一点偷偷摸摸讲的神态,那是继续大大样样地讲啊。

我知道你们是怕船开到台湾,要是开到台湾,我还能在这儿给你们当师傅?还能坐在这儿?早那妈的进监牢狱啦!我跟你们说啊,我们的船一路南下,一直开了三天三夜,到了海南岛啦。我们的部队到了海南,就驻守在临高要塞。他妈的,你们说赶巧不赶巧?我的枪还没放几下,就成了解放军的俘虏啦。更赶巧的是,他们又动员我参加解放军。我把国民党的帽徽一拽,我成了四野的兵啦。你们说赶巧不赶巧?接着,我们的部队又下了海南,到广西剿匪去啦。

三个徒弟强占师父,三个徒弟强占师傅修仙

有时,毕师傅跟我们手舞足蹈地讲他的故事时,若碰到赵班长路过,赵班长就会说老毕,别老讲你是怎么被抓的壮丁,多跟徒弟们讲讲你打美国鬼子怎么负的伤,多好啊。毕师傅这时就会朝赵班长招招手说,好好,讲讲抗美援朝的事儿。毕师傅这时又卷上一支“八路烟”,点着,说他妈的,你们说赶巧不赶巧?解放军那么多部队,我们的部队又在广西,可上级偏偏调了我们部队去东北鸭绿江,过江打老美去,真是赶巧啊。

我在文革前看过《打击侵略者》、《奇袭》等有关抗美援朝的电影,讲的都是勇敢的志愿军打老美的故事。我眼前的毕师傅骤然间变成了志愿军,那么,他的形象也就骤然间在我面前高大起来,我崇敬地看着他,觉得他不再那么矮小,那么猥琐,而是那么高大,那么英俊。可这时毕师傅却是怎么讲的呢?

毕师傅说他妈的,你们说赶巧不赶巧?我们的部队刚过了鸭绿江,就赶上了三次战役。我们的部队过临津江的当天晚上,就遭遇到了美军。部队接上火以后,我就跟着老战士们往前冲,还没见到一个美国兵,就被一颗子弹打进了这只眼(其时毕师傅摸着他的左眼说)。子弹从这只眼睛打进去,从后脑勺钻出去,我是什么也就不知道啦。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战地医院啦。

在战地医院躺了几天,军医们治不了,就把我送回北京的部队医院啦。我在北京的部队医院住了一个来月的院,军医们说我命大,我这个贯穿伤没伤着脑子,休养休养就没事啦。你们说赶巧不赶巧?我就赔了一只眼,但脑子好好的!不信,你们摸摸我的后脑勺,有个小窟窿,一摁还忽哈忽哈的……

毕师傅讲的他的战斗故事,与我看到的电影相去太远了,这令我很失望:一个美国鬼子没见着,就窝窝囊囊地负了伤,又回了国,这算那门子抗美援朝啊。于是,他的形象在我眼里又不那么高大了。

毕师傅说他从北京出了院,就回毕家村了,因为他想家,又想着讨媳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来了,又稀里糊涂地干了翻砂工……

多少年以后,我在写我的毕师傅时,忽然想到他算不算离休呢?如果算,他办了没有?再者,他抗美援朝打瞎了一只眼,应算几级伤残?他办了伤残证没有?这些我都不知道,因为大大咧咧的毕师傅当年讲他“赶巧不赶巧”时,并没有讲到这些,而我们当时也不懂这些。而今,毕师傅还健在吗?如有机会再见到毕师傅,一定要把我心中的这些疑问弄个明白。

(作者:徐昆源,原《青岛晚报》副刊编辑,高级编审,现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