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两成败——日本历史上最逆转的政治斗争：越后骚动

在江户时代，百余起御家骚动中，下场最凄惨的，当属高田藩松平家的越后骚动。

不同于之前讲过的伊达骚动、前田骚动，这次御家骚动的中心高田侯松平氏一门乃是德川幕府的宗亲。从三位右近卫权中将越后守高田侯松平光长的祖父是初代将军德川家康的次子结城秀康，父亲是松平忠直，母亲是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三女胜子。如此出身，在当时不可不谓显赫。

庆长二十年大坂夏之阵中，松平忠直率先登上了大阪城，并斩杀了天下第一强兵真田幸村。但是人辛苦不足，由于居功自傲，忠直在天下太平之后竟然掀起了暴乱，从而被流放丰后。在这里，忠直和侧室生了一男一女，再加上之前的孩子，忠直共有：松平光长、永见长赖、永见长良、阿寒——共三子一女。

记录着越后骚动的文献《北越领家严秘录》

宽永元年（1624AD），十岁的松平光长封高田侯，领二十六万石。六年后元服就藩，并在宽永十一年将两个兄弟长赖、长良以及妹妹阿寒带到高田藩，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光长虽然年轻，但是却为人谦虚稳重，对自己不擅长的事绝不瞎指挥。所以藩内大小事务皆由首座家老小栗正高、次座家老荻田隼人负责，这两人廉洁务实，爱民敬业，大力发展藩内的实业，使俵高二十六万石的高田藩实际收入达到了四十万石，而百姓也生活殷实稳定，一片其乐融融的太平景象。

但是，在一代人的幸福时光之后，就好像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高田藩君臣百姓的好日子也突然地到头了。宽文五年（1665AD）的腊月，一场大地震袭击了越后地区，随之而来的天降暴雪，高田藩积雪逾丈。房倒屋塌砸死砸伤士庶军民不计其数，随之而来的大火又烧死近两千人，之后的暴雪又将无家可归者大片冻死······昔日富饶平静的高田藩沦为废墟，而罹难者中就包括小栗正高、荻田隼人两位重臣。

灾后，松平光长下令，任命小栗正高之子美作、荻田隼人之子主马二人继承父亲的职务，继续担任首座家老和次座家老，但是，这两个人却没有向他们的父亲一辈那样和衷共济，反而在最后掀起了一场骚动，灭亡了高田藩。

小栗美作在三十七岁那年娶了主公的妹妹阿寒为妻，从这个角度上看，无疑是比荻田主马更为亲近主公。而且在灾后重建时，是美作通过私人关系从幕府借了五万两的贷款，迅速的展开了重建，并借机掌握了更大的权力。相比之下，主马就很无足轻重了······

这让荻田主马十分的不平。

九年之后，延宝二年（1674AD），高田藩世子松平纲贤殁，而高田侯光长膝下又仅此一个孩子。所以，接班人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此时有资格后补接班人的一共四个：异母弟，永见长赖；侄子，永见长良之子万德丸；外甥，小栗美作及阿寒之子小栗扫部；远房亲戚，尾张侯次子松平义行。经过挑选之后，十五岁的万德丸被指定为接班人。

永见长赖落败之后大为恼怒，他认为小栗美作不支持自己的儿子扫部，反而支持万德丸的举动十分诡异。于是便和荻田主马联盟，自称“御为方”，并认定美作一派是乱臣贼子，称之为“逆意方”，并且扬言：

“先世子暴亡，是因为逆贼美作投毒”。

而小栗美作在这时也用了一招，让光长在隐退之前收扫部为养子，算作有备无患——言外之意就是，这高田侯的位子，永远轮不到你永见长赖去坐。

随后勃然大怒的永见长赖等人在延宝七年（1679AD）正月发动兵谏，率领“御为方”八百五十人登城逼宫，强迫松平光长下令罢免荻田美作。无奈之下，光长只得应允。但是光长为了打压一下“御为方”众人的气焰，在劝美作隐居的同时，又将事情经过告知幕府大老酒井忠清——这个人，在伊达骚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拜托忠清下令褒奖慰问美作，以示对长赖、主马等人的不满。

得知荻田美作竟然在幕府大老的关怀下光荣退休，永见长赖、荻田美作不由得大失所望，妄议道：

“所谓的慰问褒奖乃系伪造！如果幕府大老如此袒护奸佞，那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就宁可切腹明志。”

与别的御家骚动完全不同，越后骚动没有被编成歌舞伎或净琉璃。

酒井忠清是何许人也？那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独裁者。一听几个陪臣附庸竟敢对我如此要挟，那就得打掉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个天高地厚。于是永见长赖、荻田主马被传唤至江户，交付大目付渡边纲贞严酷审讯，之后双双罢官，交付其他的诸侯看管。

消息传至高田藩，“御为方”一派哗然。认为酒井忠清如此小题大作，定然是簠簋不饬——收了荻田美作一派的贿赂。于是以“汉贼不两立”为由辞官脱藩者多达二百五十人。

看起来，荻田美作一派似乎可以再高田藩过安稳日子了。

但是，世事无常，就像之前的地震和暴雪一样，有时意想不到的灾祸会从天而降。

延宝八年五月，第四代将军德川家纲薨。由于家纲没有子嗣，也没有指定继承人，所以谁来继任第五代将军就成了问题。不过，好在德川家一直人丁兴旺，到此时尚有家纲四弟德川纲吉、尾张德川家的德川光友、德川纲诚父子和纪州德川家的德川光贞、德川纲教父子有继承将军的资格。据说在家纲一息尚存之际，把持幕政的酒井忠清曾经表示希望仿效镰仓幕府在第三代将军源实朝遭暗杀后的做法，从京都迎立有栖川宫幸仁亲王为将军，也就是“宫将军”，之后接着由自己做实际掌权者——甚至会建立一个北条得宗式的新政府。

当然即使酒井忠清真的真么计划，在当时也几乎不可能实施——延宝八年，五月六日，三十五岁的德川纲吉被宣布为“储君”，并在两天后继位，成为了历史上颇有争议的第五代德川将军。

江户幕府第五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纲吉公。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同年十二月九日被酒井忠清被罢免了连续担任十五年之久的大老之职。并在翌年二月隐居。得知政治风向突变的“御为方”立刻向新任老中的堀田正俊上访，指控酒井忠清判决不公。于是德川纲吉下令重审此案，并且在第二年六月终审时亲自裁决。

由于这个案子的各种证据都十分充足，所以仅仅三十分钟便结束了对质、举证。而小栗美作侃侃而谈，把御为方一派驳得哑口无言。任何人都会觉得，退庭之后，美作就要再回高田藩主政了。

没想到，德川纲吉的判决令人大跌眼镜——“喧哗两成败”！

也就是说，各打五十大板——当然，这次的处理远不是五十大板那么轻松，判决如下：

小栗美作、小栗扫部父子切腹；

美作之弟小栗兵库流放大岛；

永见长赖、荻田主马流放八丈岛；

御为方现任首领，高田藩家老冈岛壹岐、本多七左卫门流放三宅岛；

高田侯松平光长在处理家臣纠纷时过于武断，无人君之风，国除，交付伊予松山藩管束；

大目付渡边纲贞阿权媚上，也被流放至八丈岛（后绝食自尽）；

前大老酒井忠清虽然已经在一个月前（五月九日）死去，但鉴于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极不光彩，所以剖棺暴尸以为贪墨者戒······

甚至相关的浮世绘也寥寥无几。

之所以德川纲吉会如此严厉，甚至故意的表现出一种指鹿为马的暴君形态，恐怕因为是他正急于找借口清算酒井忠清。而倒霉的高田藩就成了新任将军的出气筒······

越后骚动终于结束了。就像所有的御家骚动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各藩因继承人问题或内部的争权夺利而引发的动乱，但深层次原因却无一不是谱代世臣的没落、藩主集权的必然以及中下级武士向科层制官僚的转型。而封建时代也从此逐渐成为了遥远的历史，那些金戈铁马的气概和风花雪月的浪漫，恐怕只能到梦中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