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都城史话·东汉卷》之47

文史通4年前历史故事头条876



东汉的太学生有多种称呼,诸如“诸生”、“博士子弟”、“游士”等等,入太学学习亦可称“受业太学”、“游太学”、“观太学”。


一、太学生的来源


东汉的太学生来源广泛,政府对于太学生并没有身份性的规定,从理论上说,所有人都可以到太学中学习。东汉一朝太学生涵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表现出很强的平民性。


有人将东汉太学的特点总结为“公卿之子不养于太学”。公卿权贵可以在家中给子弟提供很好的教育,他们本人也多是著名学者,所以他们的子弟不需要进太学就可以成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太学中没有公卿子弟。东汉政府规定,六百石以上级别官员的弟子,都可以到太学中学习。所以,公卿子弟出入太学者不在少数。司徒李合之子李固就曾在太学中学习,不过李固从来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家庭出身,在太学中学习时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不让同学们知道。


当然更多的学生都是平民出身。东汉名士公沙穆出身贫寒,来到太学读书的时候,不得不靠给别人帮佣来解决衣食。东汉后期太学生的领袖郭泰(字林宗)出身寒微,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颍川人庾乘家境贫苦,在太学中学习的时候,靠为大家帮佣为生。他考虑到自己帮佣的身份,每次大家一起讨论学业的时候,他都主动坐在下座。因为他学业精通,甚至于连太学博士都时时向他请教,时间久了以至于“由是学中以下坐为贵”。(《后汉书》第2229页)


对于太学生的入学年龄,也没有太多的限制。东汉一朝有不少才俊很小的时候就进入太学读书。后来官至三公的鲁恭,刚入太学时只有十五岁,而同他一起就学的弟弟鲁丕年仅十岁。颍川人杜安十三岁就游学京师,被称为“奇童”。别看他年纪轻轻,但头脑极其冷静而成熟。当时京师权贵纷纷拉拢他。但是这些权贵们送过来的书信,他根本没拆封。后来朝廷打击权贵的门客,他得以幸免于难。臧洪十五岁时游学京师,知名太学。张良的六世孙张皓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太学里学习了。太尉李固的学生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后汉书》第2088页)汝南谢廉,河南赵建,时年十二,各能通经,拜为童子郎。其他年少游学京师的记载,还有很多。


很多人为了求取功名,皓首穷经,年龄都已经很大了。有时候朝廷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施舍性质地给他们一些安慰。汉灵帝熹平五年(176年),朝廷对太学中年龄超过六十岁的一百多个学生进行考核,最后任命他们为“郎中、太子舍人至王家郎、郡国文学吏”。(《后汉书》第338页)甚至有人在太学中学习终身,最终病殁于太学之中。济阴郡的王子居最终病殁于太学,灵柩靠同学申屠蟠运送回原籍。


太学的入学方式也比较灵活。公卿之子可以不经过考选而直接入学。南阳人宋均,因为父亲曾任五官中郎将,所以十五岁就被任命为郎官,每逢休息的时候他都到太学里学习。地方政府也可以选拔优秀的子弟到太学中学习。成都人杨终十三岁时当郡吏,太守欣赏他的才干,派他到京师,进入太学受业,后来成为著名的《春秋》学者。东汉后期著名学者郑玄,就是受到北海太守杜密的赏识而被派到洛阳的太学中学习的。政府还规定,每年朝廷选拔“明经”考选落第者,可以到太学里学习。汉顺帝阳嘉元年(132年),太学修缮一新,朝廷下令:“试明经下第者补弟子,増甲乙科员各十人。”还增加了从太学生中选拔录用的名额。也可以由学者推荐入学。东汉后期的名士岑晊(zhì)出身不好,由于受到宗慈的赏识,宗慈就把他带到洛阳,推荐他进入太学中学习。总之,东汉的太学入学非常宽松而自由,所以学生人数才能一度达到三万多人!


二、太学生的生活


东汉的太学不收取学费,不仅如此,正式登记在册的太学生,还会受到政府一定的优待。他们可以合法地免除徭役和赋税。汉代的田租是很低的,但民众主要的负担来自各种赋和徭役。正式在册的太学生都是免税的。皇帝每次到太学视察,都会给在校学生以一定数量的赏赐。《汉书》中清晰地记录了西汉太学正式在校生的数量,但是东汉太学正式在校生的数量,《后汉书》中并没有记录。考虑到东汉太学入学的宽松,估计正式在册的学生可能不会太多。


虽说朝廷不收取学费,但是太学生们求学还是需要一定的费用的。大多数学生都是依靠家庭的接济。太学生领袖郭泰向姐夫借了五千钱,才解决了求学的难题。鲍宣依靠岳父的接济完成了学业。还有不少人,依靠勤工俭学来完成学业。前面已经提到公沙穆在太学里为人帮佣,解决求学费用。庾乘也靠帮佣谋生。还有一些人则是做起生意来。《后汉书·文苑列传》中记载,刘梁靠卖书来解决衣食,张楷则是去卖药。另外有些学生,则是通过给老师做助教来解决经济困难。《后汉书·郭丹传》记载,郭丹“既至京师,常为都讲。诸儒咸敬重之。”(《后汉书》第940页)因为当时太学里有几万名学生,老师不过十多个人而已,虽然是上大课,但是老师也没有办法保证给每个学生上课。往往是老师讲给高才弟子,然后他们再向其他人传授。不仅太学中是如此,在一些学者们的私学之中也是如此。有些学者学生著录过万,当然无法一一面授,也需要高才弟子的转授。这些助教在当时就被称为“都讲”。


由于东汉太学生有着很大的社会影响,为了拉拢太学生,社会各界都会通过不同形式来给太学生以接济。比如东汉后期著名外戚窦武,为了与宦官势力争权,极力拉拢太学生,以赢得声望。窦武“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后汉书》第2239页)一些著名学者在功成名就之后,也不忘接济贫寒后学。著名学者包咸曾经担任过汉明帝的老师,汉明帝给与他的赏赐,他总是分散给贫苦学生。


太学给学生提供一定数量的宿舍,学生可以选择在学校内居住,也可以居住在校外。东汉后期循吏仇览,在太学中学习的时候,就住在太学之中。而仇览的同乡符融,早已成为太学生的领袖。他们住在相邻的宿舍。仇览专心读书,门可罗雀;符融则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太学生们在太学之中,生活完全自理,学校并不提供饮食。东汉著名隐士梁鸿在太学中学习的时候,性情孤僻,虽说与别人同住一屋,却并不来往。别人在做好饭后,锅灶尚有余热,招呼梁鸿抓紧做饭。梁鸿却说:“我梁鸿虽然年幼,可也不是占别人便宜的人。”竟然“灭灶更燃火”。(《东观汉记》第862页)


三、太学生的学习


太学生在太学里的学习很灵活。太学博士在太学中所讲授的课程都是大课,听课人数可以达到数千。据记载,太学的讲堂“长十丈,广二丈”。(《后汉书》第1990页)考古发掘证实,太学中的大讲堂规模的确很大。至于博士们多久上一次课,一次课要讲多久,从文献中找不到详细的记载。太学生的数量最多达三万多人,而太学里的教师却只有十几个人。这就决定了太学中的学习,更多地是自学。的确,很多人在太学里,只是为了拉关系,对于学习本身并不重视。因为汉代的官员选拔制度是察举制,这就要求被察举者要具有一定的名声。而游学太学是获取名声的一个重要途径。至于是否真的在经学上获得多么高深的造诣,反而是大家不太关心的事情了。符融和仇览在太学中住邻居,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反差。符融还去劝仇览,说:“今京师英雄四集,志士交结之秋,虽务经学,守之何固?”(《后汉书》第2481页)


各色人等来到太学,其中不乏招摇撞骗之徒。东汉后期,汉中人晋文经和梁国人黄子艾,来到京师以后,先是炫耀才智,然后故作高深,托疾养病,不接宾客。洛阳城中颇有一些人被他们的表象所迷惑,很多太学生也纷纷登门造访。后来符融发觉他们二人没有什么真学问,于是就在太学之中与他们进行辩论,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了他们不学无术的本质,最后这二人落荒而去。


熹平石经


不少学生在入学之前已经具备了很高的造诣,而且在学习过程中也可以休学,有些人就曾多次出入太学。多数太学生与老师之间关系十分松散,所以有些人名下才会有万名学生。真正好学的只是少数,比如郑玄在太学里非常认真地向第五元先学习了《京氏易》和《公羊春秋》。真正好学的人,往往并不满足于太学里的学习,在完成太学学业以后,还会继续拜访名师。郑玄在完成太学学业以后,觉得东方没有什么名师,于是入关拜到大儒马融门下继续学习。


太学里传授的都是今文经学,但是一些古文经学派的学者也可以选一些太学生做弟子。汉章帝时的著名学者贾逵深受皇帝器重,后来汉章帝就下令贾逵从学习《公羊传》严氏之学和颜氏之学的高才弟子中选二十个人,传授他们《左传》。当时,京师学者云集,很多大学者未必是太学博士,这些人在公务之余也教授学生,很多都是太学里的在校生。当然,这些人拜在高官门下,目的也不单纯,无非是渴望能够获得他们的举荐,走一条捷径而已。


太学里学风自由,学生不仅可以在不同的老师之间选择,而且可以与老师进行辩论。东汉后期著名《左传》学者服虔在太学里学习的时候,就曾经和《公羊》学大师何休进行过辩论。太学里的辩论非常频繁,不仅学生和老师之间有辩论,老师之间也可以有辩论,学生之间的辩论就更多了。


太学生在太学中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就是参加朝廷的各种礼仪。太学就是朝廷举行重大典礼的场所之一,皇帝经常到太学之中举行射礼、饮礼以及各种养老的礼仪。在这些典礼中,太学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皇帝也通过在太学行礼,以达到教化的目的。建武年间,朱浮就曾向光武帝说道:“夫太学者,礼义之宫,教化所由兴也。”(《后汉书》第1145页)


四、太学生的出路


太学生到太学里学习,多数不是为了满足求知欲,而是想混个出身。朝廷办太学,一个重要的目的也是为政府选拔人才。


太学从建立之初就确立了考试的制度,此后在长达两三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太学的考试制度在不断完善。根据《通典》的记载,到了汉桓帝永寿二年(156年),东汉朝廷制定了详细的太学考试方法。首先,学生在太学学习满二年以后,经过考试能通两部儒家经典,就可以补文学掌故的缺额。其次,在担任文学掌故两年以后,如果经过考试能通三经,可以任命为太子舍人。再次,在担任太子舍人两年以后,如果经过考试能通四部经典,可以任命为郎中。最后,担任郎中两年以后,经过考试能通五部经典,就可以任命为正式的政府官员了。以上这些考试,如果当年不能通过,都可以随着下一届学生参加考试,考试合格同样录用。


太学生人数众多,真正能通过考试谋取出身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太学生在太学学习以后,都回归乡里,教师职业成为他们的第一选择。比如王充从太学回到家乡后就靠授徒为生。也有一些人通过在太学里获取的名声,回到乡里后受到地方政府的重视,被征辟为地方官吏,或者通过察举成为孝廉而进入仕途。东汉时期,不少公卿都有游学太学的履历,比如曾位居三公的鲁恭、李固等人。


当然,太学也培养出一大批的学者,贾逵、崔骃、张衡、王充、郑玄等人,都太学生的佼佼者。


四、太学生的清议之风


早在先秦时期,士人阶层就具有非常强烈的参政意愿。士人不仅是知识的传播者,也是道义的承载者。进入汉代以后,士人参政议政的风气并没有明显的收敛。虽然政府不断加强中央集权,试图控制意识形态,控制舆论,但是士人与专制政府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并且在一些时候呈现出激化的状态。西汉后期,士人对西汉政权的激烈批评,为王莽的代汉营造了舆论的环境。进入东汉以后,政府从奖励名节、控制太学授课内容等多个方面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舆论,在一定程度上收到了预期效果,效忠朝廷的观念深入人心。然而,东汉后期外戚与宦官的交替专权,严重威胁到了国家的利益。出于对朝廷的忠,士人与外戚、宦官等权贵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士人的主体就是太学里的青年学子。这种斗争,最初的表现形式是通过舆论的力量,对公卿大夫进行品评,从而在太学中形成了一股清议之风。


官宦头子张让


东汉王朝的仕进制度中无论是察举还是征辟,一个重要的选拔依据就是被选拔者的声望。舆论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东汉人才的选拔,品评人物成为东汉一朝的重要风气。而太学中的青年学子在学习儒家经典的过程中,获取了道义的力量,掌握了道德的制高点,从道德的角度对公卿大夫的品评,获得了社会的高度认可。东汉王朝被清末学者皮锡瑞称之为“经学极盛时代”,儒家经典获得了极大的普及。儒家所倡导的一些伦理观念,有了极高的社会认同。在这种情况之下,舆论显示出了空前的力量。所以范晔在《后汉书·党锢列传》的小序中说道:“逮桓、灵之间,主荒政谬,国命委于阉寺(宦官),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后汉书》第2185页)郭泰、贾彪等太学领袖,与李膺、陈蕃等正直的士大夫们,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舆论的导向,给黑暗的东汉政治带来了些许的光明。


而且东汉的太学生也多次参与到实际的政治斗争之中。永兴元年(153年),冀州刺史朱穆因打击横行州郡的权贵和宦官,被汉桓帝罚做服劳役的刑徒。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前往朝廷上书,替朱穆伸冤,汉桓帝不得不赦免朱穆。延熹五年(162年),皇甫规拜议郎,论功应当当封。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人欲向他索贿,皇甫规坚决不向宦官妥协。结果得罪宦官,论输左校。正直官员和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前往朝廷营救,皇甫规获得了赦免。


但是,掌握朝政的宦官与外戚势力,并不甘于就此俯首,而是进行了激烈的反扑,终于酿成后来的党锢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