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施舍主要内容,高贵的施舍主要内容概括

文史通2年前历史故事头条267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私人梦史

出版社:海南出版社

作者:[英]安东尼·史蒂文斯

内容简介:

希特勒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使他坚信自己负有神圣的使命,并因此而避过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爱因斯坦年轻时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使他以此为基础进行了思想实验, 并通过这个实验创造了相对论,走上了科学的巅峰?

笛卡儿做的梦为什么会被他描述成其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从而坚定了他从事哲学的信心?

梦是奇怪和神秘的,在《私人梦史》这本关于梦的启蒙之书中,安东尼•史蒂文斯对人类的这种不可知部分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索。安东尼•史蒂文斯通过对关键性历史人物的梦境,包括希特勒、笛卡儿、弗洛伊德、荣格还有他本人以及他的病人的分析,向我们提示了人类做梦的源动力;通过对大脑的探索和一个世纪以来的实践累积,证明了人类梦境与人类的起缘、进化的历史以及个人种族的历史有关。《私人梦史》以不同时期的历史人物的梦境为例,涉及了人类学、宗教等其他许多科学的内容。

作者简介:

安东尼·史蒂文斯(Anthony Stevens)是一位心理学家,同时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精神病专家。他毕业于牛津大学,获得过两个心理学学位。著作有《原型:自我本性史》(1982)、《战争的根源》(1989)、《关于荣格》(1991)、《二百万年的自我》(1993)和《荣格传》(1994)等。

书摘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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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篇

我们每天夜晚进入一个神话的疆域,一个原始的迷宫,那儿居住着我们先祖的鬼魂和众神祇,我们从那儿撷取人类的古老智慧。

梦中的鬼神往往以现代的相貌出现,我们的梦拿这些人物编排新的神话,其实那只是改穿时装的人类旧神话。这个原始的本我正是人类演化遗产的体现,也是梦的根本生命力。

每件发生的事,不论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不论在空间的哪一点,此刻都存在于某个地方,在一个永恒的当下之中。因为它们存在,我们就可能在某些状态中感受可以使我们见识未来的那些事,见识我们走过时光的路程中尚未到达的那一段。

…………按理论,每个梦都是这永恒当下的某些情景或事端的部分意识,这些事可能是过去的,现在的,或未来的。

我们要学习做梦,然后我们也许会发现真理。

梦境不但能评估做梦者遭遇的难题,而且能提供解决的办法。

“梦总是强调另一面,以求维持心理平衡”。

探索梦境并不是无聊的自我放纵,而是具有重要文化及生态意义的心灵仪式。塞莉亚·格林(Celia Green)的经典之作《清明梦》曾说:清明梦乃是人类心理学的“最后的边疆”,因为培养清明做梦的本事可以使我们人人成为神巫,在界限间来去自如。

但我们也必须注意哈德逊(Liam Hudson)提出的警告:梦是我们“最后的莽原”,我们应该用保护雨林、臭氧层、鲸鱼的热忱来维护它。

梦既然是我们仅余的心灵活力的天然绿洲,那也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资产,如果有人贬低它的价值,我们岂能甘休?

第2页 :2 从吉尔伽美什到弗洛伊德

2 从吉尔伽美什到弗洛伊德

城墙高耸的乌鲁克之王,

更改了不可更改的道路,

滥用并篡改了常例。

——吉尔伽美什史诗

人类似乎从懂得使用文字之初就开始记录梦了。公元2世纪时,罗马占卜者阿特米德洛斯(Artemidorus)走遍文明世界,为的是收集他的巨著《梦之解析》(Oneirocritica)所需的材料。他在亚述国王亚述巴尼拔(Ashurbanipal,公元前7世纪)建于尼尼微(Nineveh)的图书馆之中也找到梦的记录,是刻在泥字板上的。如今考古学家已知这些泥字板约为公元前3000年之物,甚至可能更早。亚述巴尼拔图书馆遗迹于19世纪中叶出土,其中有许多记录梦的文献,包括描述乌鲁克(Uruk)国王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事迹的巴比伦史诗片断。另外,在苏美文化的智慧之神纳布(Nabu)的神殿废墟也出土了一批泥字板,同样是用楔形文字刻写的。两组资料经过仔细拼组解译之后,显示吉尔伽美什在史诗开始的章节中正愈趋自负,而且为噩梦所苦。他去请教自己的母亲宁桑(Ninsun),母亲便把噩梦的含意告诉他了:有一个势力不亚于他的人将要走入他的生命。吉尔伽美什想要压服此人,故必须苦苦挣扎,结果却会失败,因为此人和吉尔伽美什注定要成为知交,两人将合力成就大业。

这是史书上的第一则解梦记录,是以预言的形态呈现,以后许多解梦记载也是与预言不分的。按我们后世的人来看,噩梦表示吉尔伽美什有心为自己的狂妄行为做一番补偿。宁桑是旁观者清,知道儿子已被权势冲昏了头。他在搜刮财富,迫使人民不停地修筑更大更高的壁垒,而且有计划地染指境内所有的处女。梦的预言实现之时,他的新伙伴安奇度(Enkidu)到来,也带来使吉尔伽美什脱胎换骨的希望。这位安奇度是“野蛮人”,优游于大自然的怀抱,他和森林中的动物一同长大,把自己当作是动物之一。他代表人类初始的自我,吉尔伽美什膨胀的自我需要这样一个人来约束。因为吉尔伽美什已经抛弃了狩猎采集者自古以来的那份谦逊,一心只想扩大自己的权势,不惜破坏原有的秩序,“更改了不可更改的道路,滥用并篡改了常例”。

从吉尔伽美什的梦和他后来与安奇度的关系可以看出,这是至今仍未停止的自我文明意识与“野蛮人”的冲突,荣格称这种“野蛮人”为“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有的两百万岁的人”。正如宁桑给吉尔伽美什的忠告,荣格告诉我们,人人必须制服自我中的这个孔武有力的人,使他(或她)甘愿与我们协力同心,才可能成就使生命有价值的事。荣格这样写道:“我和病人一起应付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有的这个两百万岁的人。归根结底,我们的困难大多源于与我们的本能——我们内在储存的这个古老而未被遗忘的智慧——断了联系。我们该往哪儿去与这老人联系呢?在梦里。”

人类学所知的每个群体社会都有其解释梦的理论与方法。这都是在人类进化史的哪些阶段开始形成,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一定是很久以前,比人类历史曙光初现之时还早得多。自吉尔伽美什求教宁桑以后,人类累积了大量解释梦的文献,不但证明人类对于梦的好奇兴趣从未稍减,也显示从古到今解释梦的方式是相当连贯的。

预卜未来的梦

吾妻卡波妮亚拦着不让我出门。

她昨夜梦中见着我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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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有一百个喷口的喷泉

涌流鲜血;许多欢欣的罗马人

笑着前来,将手浸入血泊。

她当这是警示与不祥之兆

与厄运临头;她跪地

哀求我今日留在家里。

——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恺撒》(Julius Caesar)

即便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都驳斥梦预卜未来之说,这种观点还是屹立不衰,罗马人尤其深信不疑,而且将一些著名的事例记诸文献。恺撒(公元前100~前44)不理会卡波妮亚的预警之梦,结果遇刺身亡,继任的奥古斯都(Augustus,公元前63~14)却因相信友人的恶兆之梦而躲过一劫。所以奥古斯都肯定梦的预卜功能,下令凡是梦到有关罗马全民之事者,必须到公共广场来宣布梦的内容。至于他自己,更是对梦的指示百依百顺而从无疑议。按史家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 Tranquillus)在《列王史传》(Lives of the Caesars,公元2世纪出版)之中的记载,奥古斯都曾经不顾出丑之虞到罗马各处乞求施舍,只因有梦预示他会这么做。

第3页 :2 从吉尔伽美什到弗洛伊德

最常见的预警梦是预示做梦者或做梦者认识的人死在眼前。有关这种梦证实无误的记载,从古到今一直都有。1701年故世的法国演员尚梅莱(Champmesl)的事例是广为人知的。按记载,他死前两天梦到已经亡故的母亲和妻子召唤他同行。尚梅莱确信这是自己死在眼前的预兆,便齐聚了全部的友人,付了丧礼弥撒的费用,自己参加了弥撒礼,典礼结束后步出教堂便一命呜呼了。这种情形很可能是他的潜意识已经暗示自己患了末期绝症。

有些事例却不能循这个方式解释。例如,卡波妮亚在恺撒遇刺的前夕梦到布鲁特斯(Brutus)行刺。又如,林肯总统(Abraham Lincoln, 1809~1865)遇刺前几天告诉夫人,他梦到白宫里有一口棺木,四周有士兵守卫,他问死的人是谁,得到的回答是:“是总统,被刺客杀害了。”另一个不能用希波克拉底的“前驱症状”解释的梦,是奥地利大公费迪南(Franz Ferdinand)的老师拉尼主教(Joseph Lanyi)的预兆梦。就在费迪南1914年6月在萨拉热窝遇刺的前一天,拉尼梦见大公被刺,醒来后心中甚是不安,就把梦境写下来,并且画出梦中情景的素描图,又试图及早通知大公预防。结果费迪南未能收到警告的信息,拉尼便特地为大公举行一台弥撒。随即获知梦中的预言已然成真。

这些事例曾经震撼较易相信的古人,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又何尝不受其冲击?《不知名的访客》(The Unknown Guest)之中,记载了贝利时诗人梅特林克(Henri de Maeterlinck, 1862~1949)的一段话:“每件发生的事,不论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不论在空间的哪一点,此刻都存在于某个地方,在一个永恒的当下之中。因为它们存在,我们就可能在某些状态中感受可以使我们见识未来的那些事,见识我们走过时光的路程中尚未到达的那一段。…………按理论,每个梦都是这永恒当下的某些情景或事端的部分意识,这些事可能是过去的,现在的,或未来的。”邓恩(J. W. Dunne)于1927年发表的《时间实验》(An Experiment with Time)之中表达了类似的观感,荣格则提出“同步性”(synchronicity)的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

亚里士多德的解释基本上是比较切实的。他认为,未来的行为会先在梦中出现,因为梦中冒出来的意念会左右醒后的行动。况且,睡觉时会做很多梦,有一两个梦与后来发生的事相似也就不足为奇。这个论点确实有理。预兆梦就如同凭祈祷治病的做法,只要有一次灵验,就可以抵消另外一千次的不灵验。西塞罗(Cicero,公元前106~前43)赞同亚氏的主张,在《论占卜术》(On Divination)之中说了以下的话:“一个人整天瞄准一个目标,怎会不中的?我们每晚都要睡觉,不被我们梦到的事少之又少;那么,梦到的事偶或真正发生,还值得奇怪吗?”

潜意识

启开灵魂有意识生命本质的钥匙,藏在潜意识的领域之中。…………灵魂科学的第一件任务即是:说明人的心灵如何能够进入这种深处。

——卡尔·古斯塔夫·卡路斯

(Carl Gustav Carus, 1789~1869)

潜意识并不如一些宣传弗洛伊德学说的人士所说,是弗洛伊德“发现”的,而是在17至19世纪之间不时浮现的一种假说。古埃及人和印度教信徒虽然早已知道人可以体验不同程度的意识(如阳世与幽冥的不同层次),圣奥古斯丁也曾为管不住自己做梦的内容而烦恼,最先确切陈述潜在不可知意识的人却是莱布尼茨(Gottfried von Leibniz, 1646~1716)。他将潜在意识的活动和血液循环相比,它在维持我们有意识的生活,我们却不觉得它存在,“正如住在磨坊旁的人浑然不觉它的噪音”(原载《人类悟性新论》[New Essays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有人认为这个概念的起源更早,最初提出的应是英国的新柏拉图主义者诺里斯(John Norris, 1632~1704),因为他曾说:“压在我们心头的意念之多,远远超出我们可能理会或了解的范围。”

从这个起点开始,以后这个假说便逐渐形成规模。最初引起一般广泛注意是在德国浪漫主义兴起,与谢林(Friedrich Wilhelm von Schelling, 1775~1854)提出“自然哲学”的时期。怀特(E. E. Whyte)的《弗洛伊德以前的潜意识》(The Unconscious Before Freud, 1979)与艾伦伯格(Henri Ellenberger)的《发现潜意识》(The Discovery of the Unconscious, 1970),都记载了潜意识理论的发展过程。按怀特与艾伦伯格的研究,将潜意识活动与梦相连的第一人是物理学家利希滕贝格(G. C. Lichtenberg, 1742~1799)。他会细心探究自己的梦,是因为发现梦中浮现那些沉睡在灵魂中的奇妙意念。十八世纪将结束之际,潜意识乃是自然本性流露——因而是一切想象与创造的神秘源头,成为普遍盛行的观念。诗人席勒(Friedrich Schiller, 1759~1805)不但认为“诗从潜意识出发”,而且主张用一种自由联想的方法来解放被理性批判钳制的创造力。歌德(Johann Wolfgan von Goethe, 1749~1832)把想象力形容为“纯净的本性”,并宣称举世闻名的《少年维特的烦恼》(Du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是他在“几近潜意识的状态”下写成的。诸如此类言论出现的时候,正当浪漫主义的全盛期。

谢林的自然哲学(这是浪漫主义的旁系发展)主张:大自然与心灵是二而一的:“自然是看得见的心灵,心灵是看不见的自然。”意识和物质是从同一个起源——宇宙灵魂——衍生的。人与大自然之间不可或缺的联系乃是潜意识,我们若虔诚注意潜意识,就能使自己变成“普世心智”(All-Sinn)的管道,这普世心智会在文学、疯癫状态、神秘狂喜经验、神话、梦境之中显露其本来面目。后来荣格建构集体潜意识的假设,曾经倚重谢林的哲学观,并且用到浪漫主义哲学的另一个概念——原始现象(Urphanomene)。堪称是自然哲学教父的歌德相信,世间一切植物都是从一种“原始植物”(Urpflanze)形变而来的。荣格的原型理论和谢尔德瑞克(Rupert Sheldrake)的成形共鸣(morphogenic resonance)的概念背后,都有原始现象的影子可循。另一种原始现象是“雌雄同体”——人类本质上是双性的。十九世纪晚期的弗利斯(Wilhelm Fliess)和弗洛伊德都采纳了这个观念,荣格提出的安尼玛原型和安尼姆斯(animus)原型也与雌雄同体的观念有渊源。

弗洛伊德和荣格的梦理论的另一个更明确的先驱者是舒贝特(Gotthilf Heinrich von Schubert, 1780~1860)所著的《梦的象征意义》(The Symbolism of Dreams)。舒贝特在书中将梦的图画语言与清醒生活的文字语言作比较,认为梦的语言是“象形的”,可以把许多含意装在一个意象里(即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梦的运作的一项主要功能——“凝缩作用”)。梦采用的语言是普世共通的象征符号语言,是古往今来全世界通用的,荣格所谓集体潜意识产生的原型象征,显然与此一脉相承。舒贝特相信,夜晚入梦时可能会看见尚未成真的未来,但由于人格中被压抑、被忽略的部分会在睡觉时浮出,所以不道德的、邪恶的梦很多。这个观点又与弗洛伊德的雷同。

第4页 :2 从吉尔伽美什到弗洛伊德

影响荣格最深的19世纪著述者当数卡路斯。他在作品《心灵》(Psyche)之中将心理学定义为“研究灵魂从潜意识到意识清醒状态之发展的科学”,将潜意识形容为不懈怠的(因为它不像有意识的思维般需要定时休息),基本上是健康的(因为它充满“自然的疗病能力”),而且具备其固有的智慧。卡路斯认为,我们凭借潜意识而能维持与宇宙万物相通。他还相信,潜意识能发挥相对于意识的一种补偿功用。这个论点后来被荣格发扬光大成为梦理论的基本概念。

另一个观念源头被弗洛伊德和荣格采用而加以发展的,是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844~1900)的哲学思想。尼采认为,潜意识不但是情欲和本能盘踞的所在,也是个人生命阶段性发展的协调中心。由于梦是个人与集体生命事件的预先展演,所以梦对于个人进化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至于尼采所说的人类行为基本动机是追求权势,后来被阿德勒(Alfred Adler, 1870~1937)搬到自创的个体心理学(individual psychology)系统中详加论述。他用这个名称使自己的系统有别于荣格的分析精神学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而他与弗洛伊德交恶,正是因为坚持尼采所说的追求权势的首要意义在于其补偿作用。

弗洛伊德和荣格各有不同的心理动力学说,但来源都可以追溯到尼采:心智慧量可以被约束,可以被压抑,可以从驱动力甲转移到驱动力乙,可以从本能形态升华为精神层次。尼采称这种本能能量为das Es。弗洛伊德听了他那位作风特异的朋友果代克(Georg Groddeck)的建议,借用了尼采这个术语,并且在其作品的英文版中译为the Id(原我)。弗洛伊德自己将它形容为“满满一大锅沸腾的兴奋激动”。

心理能量的概念最初是由维也纳医生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 1734~1815)提出的。他曾经利用他所谓的“动物磁力”(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催眠术)治疗各种不同的神经性疾病,成绩斐然,因而同时招来赞誉和骂名。据他说,他是以牛顿物理学为依据(其实他根本误解了牛顿的学说),确知动物磁力是一种充斥宇宙各处的物理“流质”。病人体内的动物磁力或与他体外周遭的动物磁力平衡,身体就能健康;体内外的动物磁力若失衡,就会生病。梅斯梅尔相信,他自己和他选用的助理们能够把“微妙的流质”储存在自己体内,并且能把磁力输给患病者以使其磁力恢复平衡。这套观念与玻利尼西亚人(Polynesians)所说的mana颇多相似之处。Mana也是一种宇宙能量,可储存于人、对象、地方之内,具有神奇效用。

19世纪提倡催眠术的著名人士还有沙尔科(Jean-Martin Charcot, 1825~1893)与其弟子雅内(Pierre Janet, 1859~1947),两人研究的成果乃是20世纪梦理论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弗洛伊德曾于1885年间跟随沙尔科一同做研究,荣格则于1902至1903年的冬季接受雅内指导了一学期。这对法籍神经学家师徒以确凿的实验证据证明,人的潜意识的意念和情绪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可以左右被催眠的受试者的行为。二人曾在巴黎的“萨维里埃疗养院”(Salpêtrière Hospital)当众做了示范,先诱发被催眠病人的歇斯底里症状(麻痹、眼盲、耳聋等),再用催眠暗示法将症状消除。夏、贾二人对于多重人格的案例特别感兴趣。他们认为,从整体人格分裂出去的片断如果各自随潜意识而发展,就会出现多重人格的现象。

弗洛伊德未与沙尔科相遇之前,一直是从事临床神经医学的,受了夏氏影响以后才转入心理动力学研究。1886年返回维也纳,便与布罗伊尔(Joseph Breuer, 1842~1925)合开了诊所。布罗伊尔以运用他所谓的“精神宣泄”(abreaction)医治病人而闻名。方法是:将病人催眠,鼓励病人吐露引起病症的创伤经验,把与这些被遗忘(存在潜意识中)的伤痛有关的强烈情绪发泄出来。弗洛伊德相当佩服布罗伊尔的治疗成果,认为心理分析方法之创立应该归因于布罗伊尔医治一位名叫安娜(Anna O.)的病人的过程。由于布罗伊尔能使她回忆起当初导致歇斯底里症状的特定情况,她的一大堆歇斯底里症状便逐一消失了。例如,安娜本来有无法吞咽食物的症状,经她向布罗伊尔“宣泄”狗舔她杯中的水令她恶心的感觉之后,症状显然消失了。

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开业之初,潜意识在心理动力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已经相当稳固。然而,弗洛伊德以前的学者都认为潜意识只是与意识对应的一种状态,弗洛伊德却渐渐发觉,潜意识其实就是心灵的根本基石。一切心理现象,小至无意中失言,大至最复杂的精神病症,都是意识界限以下的活动引起的。梦的内容与梦的形成尤其是由潜意识主宰的。由于他认为释梦是“理解心智潜意识活动的快捷方式”,所以转而研究梦,将整个19世纪90年代的时间投注在这个课题上。

第5页 :7 象征

7 象征

原型的蛇

再也没有比非洲充斥危险野兽更甚的地方了。

——达尔文

蛇会成为一个原型意象,缘于蛇是各地都有之物,而且会引起惊愕、着迷、恐惧等情绪。现代都市的居民既没有理由惧怕蛇,也不曾有与蛇接触的经验,为什么在动物园里看见蛇会不寒而栗,而且会梦到蛇,产生蛇的梦魇?生活在常有蛇出没地区的狩猎采集者对蛇这么敏感是情有可原的,一个生活在纽约曼哈顿区的银行职员怎会如此?显然有种系发展的因素在作祟。

我们为什么从老祖先那儿遗传到对蛇的意象特别敏锐的感受力?也许是因为人类进化起源的非洲曾经是——如今仍是——可能为害的蛇类的栖居地。见了蛇就意识到危险,这是远古时代就在人类基因中确立的印象。它显然一直以原型潜能的形态留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以致我们现在仍然惧怕蛇(其实他已不足以构成危险),但对于汽车(其实是相当可能构成危险的)却没有类似的恐惧感。这种原型倾向是如何养成又流传下来的?荣格认为是数千年人类生存史中不断重复“刻印”在心灵上所致,其实应是自然淘汰过程确立的仪式促成的。后代继承的不是蛇本身的原型意象,而是看见似蛇的特征——长长的、弯曲的、滑动的、有毒牙的、有分叉舌尖的——就体认到危险的原型禀性。

每个物种自有其典型的进化环境,并且会在生存过程中面临各种典型的处境。物种的个体可能由于基因突变(此乃自发且随机的现象),而得到比其他个体更能适应典型环境的条件,如对蛇状物特别警觉就是这种条件。有这个条件的个体多半能幸免淘汰,从而把新的基因传给下一代,使下一代占得生存竞争的优势,也更有机会再繁衍后代。因此,新的条件就成为这个物种的基因结构之中的标准成分。

我们的原型意向就是这样被纳入了远古生存环境中的典型处境。经过几千代数十万年重复淘汰偶发的突变,才有了现在人类的属型——也就是原型架构。这个属型既会表露在人体的构造上,当然也会表露在人的心灵结构中。

因此故,我们因先置的意向而准备好了要面对原型的人物(如母亲、子女、父亲、伴侣),原型的事情(如出生、死亡、离开父母、追求伴侣),以及原型的东西(如水、太阳、鱼、掠食性动物、蛇)。这些都是进化赋予我们的整套条件的一部分,用意在于使我能够适应远古的生存环境。而这每一部分都在梦境、行为、神话中借心灵而表露。荣格以他一贯缺乏生物学确切度的方式做了以下的概括之论:“集体潜意识是耗时千万年才形成的宇宙图像。在这个图像里,某些特点,即原型或优势型(dominants),结晶到时序之外。它们乃是统御的势力。”

我们继承了对蛇状结构生出情绪反应的意向,而且会在梦里创造似蛇的意象,可见我们的大脑里已经带着识别分类的禀赋。除了识别“蛇”的倾向——这是灵长目动物显然都有的——之外,还有其他类似的分类能力,例如,婴儿早在能认出最亲近的人的面孔之前,就能辨识“脸”这个类项。如今也有证据显示,大脑皮质确实有“觉察脸孔”的细胞。我们在将入睡的似醒非醒状态中,能看清梦象中人物的脸孔细处和性格,多少与这些细胞有关。而这些细胞很可能也是“觉察蛇”的细胞。

这原是为保护远古人类不受蛇害而安排的警报系统,为什么又被普遍化而形成以毒蛇为中心的整套象征符号呢?一个象征符号竟能表达这么多不同的意思,一定是因为这个弯曲的、滑动的图式易受其他原型图式——如与性、邪恶、疗病有关者——的感染。内在的“本我”会用现成的图式来组构意象,正如画家会用不同的颜料调色。以罗斯金(John Ruskin, 1819~1900)的经验为例:与性有关的梦魇出现,在他而言是常有的事。一八六八年三月九日,他梦到自己令一位年轻的表亲琼恩看一条蛇,还教她摸蛇的鳞。“然后她又要我摸它,它就变成又肥又大,好像水蛭般黏住我的双手,我简直甩脱不开。”这个梦里的蛇显然是阴茎的象征,表达了罪恶感、嫌恶、恐惧,以及性欲。克库勒梦中跃动的蛇帮他解开疑窦。伊甸乐园中的蛇却象征性的诱惑、邪恶、违抗上帝旨意的念头。以上诸例都在基本的长而弯的特征之外再添加了其他含意。

总之,毒蛇象征存于我们内在与外界的阴暗而最原始的能量。蛇的典型构形虽然与人类的脑干和脊柱相似,却代表人类进化的爬虫阶段。沉睡在潜意识里那条头尾相连的蛇,悟道的生命力上升之路最下面这一层蜷曲,即是仍然躲在神经系统中央的爬虫生命。按修炼瑜伽的人士所说,借着心灵修持,可以诱使这条蛇伸直,从尾椎向上,经过六层圆轮(chakras,即生命之轮),到达位于额头的第七层(即湿婆神的第三只眼)。这又是个体化过程的另一个隐喻,心灵能量和潜力从最低处的起点达于最高层次的表现。有趣的是,阶段的数目普遍是七——古巴比伦神塔有七层,美索不达米亚坟墓阶梯为七格,波斯密特拉教(Mithraism)仪式的七种金属,炼金术溶浴前的七步骤等等。七的象征意义也可与七行星和基督教的七大罪扯上关系(另外尚有七美德可将七大罪抵偿)。此外,神话和传奇故事之中的妖怪常常是有七个头的,斩掉六个头等于克服命运中的恶力。七的重要地位似乎与它是一个三和一个四加起来大有关系,不过这个由来仍有待进一步探讨。

另有一个与个体化过程相似的符号与蛇也有密切关系,即是宇宙之树(Cosmic Tree)。这棵树会代表个体化发展与意识增显,不可能与远古人类爬树瞭望的行为无关。不过其中的象征意义也相当复杂。树可说是似阴茎的、直立的、男性的,盘在树上的蛇则是弯曲的、依附的、女性的。按这个意义来看,蛇成了莉莉丝(Lilith,古巴比伦的夜女神,或指犹太传说中亚当的第一位妻子),引诱亚当和夏娃犯罪,而夏娃也与古代腓尼基的阴间女神有关。原型意向惯将事物二分为对立的,这些象征符号也不例外:树是善的生命之树,上面盘着邪恶本质的蛇。蛇的本身也被二分:希腊医药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法杖被疾病与疗愈围绕,信使神赫米斯的手杖上盘着两条交缠的蛇,象征善与恶、健康与生病。蛇在许多医疗文化中都有神圣意义:它能害命也能治病。顺势疗法也遵循这个原则,致病的原因本身就可以把病治好。

第6页 :9 实行梦的运作

所有的原型象征符号的意义都因文化背景不同而各异,蛇的象征亦然。希伯来文化中的蛇代表邪恶、诱惑、性的激情,印度教的蛇却代表沙克蒂(Shakti,性力女神)、宇宙力量、大自然。不过,蛇在每个群居社会里都是能引发敬畏、恐惧、警戒之物,其蜕旧皮生新皮的特性也普遍引起复活、永生、生命延续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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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许多神话都有蛇龙和半人形的食人魔,可见这一定是最早徘徊于人类想象之中的动物。例如,吉尔伽美什和安奇度杀死的洪巴巴(Humbaba),牛头人身的米诺陶(Minotaur,每七年要吃一顿七少男、七少女的大餐),被太阳神阿波罗制服的巨蟒(Python),蛇发女妖美杜莎(Medusa),把守冥府的刻耳柏洛斯(Cerberus,生着三个狗头,喉部有毒蛇),都可以把我们带回远古的源头。瑟洛特认为:“这些都暗指形成人类精神地质最底层的基本力量。”它们的天敌是神话中的英雄,从人类物种发展史的观点看,英雄与妖怪的搏斗代表人类远祖与凶猛的掠食兽类争夺大地资源之斗。智能与语言的进化,加上人类学会制作武器,使我们有了在搏斗中获胜必需的“神奇力量”。

伏魔之战在我们的梦境中重演,因为这妖魔是“内在的妖魔”,是人类阴暗情结深处藏着的肆虐破坏的掠食者与亵渎者。每一代必须缔造自己的英雄伏魔胜绩,因为唯有这个胜绩能担保这一代人的生存与延续。所以各个时代都有自制的妖魔。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卡列班(Caliban)、萨德(Marquis de Sade, 1740~1814)描写《索多玛120天》(120 Days of Sodom)之中的纵欲者,雪莱夫人(Mary Shelley, 1797~1851)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斯托克(Bram Stoker, 1847~1912)的《吸血鬼》(Dracula),哈里斯(Norman Harris)的《沉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全都是按着原型的掠食、恐惧、英雄奋斗的基调弹出来的新曲,引起我们共鸣的效能也从不衰减。像《大白鲨》和《侏罗纪公园》之类的电影,同样是在玩妖魔或掠食者与征服者的原型游戏。

蛇是值得重视的象征,因为它连接了物种发展史与符号学,不但为荣格的原型假说找到一个支点,也使原型的作用模式易懂而且可以运用到释梦研究上。按神经医学的观点,象征意义可以保持新皮质与边缘系统之间的交流畅通活络,促成意识与潜意识机能之间的对话。古老的大脑构造不会使用语言,只得用象征符号达意,创造新旧大脑都能懂的“世界语”。前脑能用语言、会说故事,它把这些象征符号的信息转换成为叙事体,结果就是我们所说的梦。

9 实行梦的运作

解读:教你解梦

梦境和一切心理结构一样,照例都有不止一个含意。

——弗洛伊德

从未分析过梦的人误以为,解读梦境是具有专门知识的权威人士做的事,似乎分析师得是神探福尔摩斯或神谕传达者之流。其实这是一件做来极辛苦的解构与重构工作。分析师可能会初听病人诉说梦就凭直觉听出苗头,但是,不下一番功夫探索做梦者的联想,不仔细将梦的主题和象征符号阐发放大,根本不可能掌握梦的全部含意。梦和含意会在分析过程中渐渐构成“完形”。

探索梦的人就好像考古学家,必须检视尚未被破解的古文手稿。如果弄不清这一大堆符号原有意义脉络可循,必然一头雾水。梦的意象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得看出这些意象循什么脉络交织成网,梦的整体意义才会渐渐浮现。初学者常问:“我怎么晓得哪种解读法是否正确?”其实问题不在该如何解读才“正确”,而在能否让梦自己说话,把意思都表达出来。老实说,只有一种解读法是不正确的,那即是遵照一个理论假说推断的单一解释。理解梦境的要诀是:顾及象征意义的多义性。

在此必须提醒读者,你要解读一个梦,就是在应对一股自发的自然力。你最好能以审慎恭谨的态度面对,因为你根本料不到会释放出什么来。假如你处于消沉或易受伤害的状况,最好不要单人独骑踏上探入未知之旅,应该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帮手。只凭自己一人来剖析梦境是不稳当的做法。因为潜意识中埋伏着不好对付的力量,而个人看不见自己的盲点,自我分析就得碰运气了。此外,你可能只肯采纳与自我一贯作风契合的“领悟”,不愿接受比较客观且有批判性的观点。如果能找一位你信赖的朋友讨论有疑难的梦境,这些问题或许可以克服。另一个方法是加入析梦小组,和一些有同理心的人共谋解决。你选择倾吐梦境的对象必须谨慎,因为,对方麻木不仁的反应可能刺伤你,甚至留下长久不能平复的伤痕。你应该切记,梦里的你是赤裸裸的、未受保护的,而且是你的真正面目。别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你既已决定要析梦,就仔细看看你的记录,是否不出以下几类:

1. 梦境上演的地点、境况、建筑物、地理景观。

2. 剧中人物,各个人物的特征、背景、态度。

3. 这些人物表现的信念系统,以及做梦者的想法。

4. 这些人物都做了些什么。

5. 梦中若有动物出现,每个动物的象征意义及其典型行为模式。

6. 具有象征意义的对象——如戒指、笔、剑、陶壶等;交通工具,如马、汽车、脚踏车。

7. 梦进展过程中引发的情绪、心境、氛围。

8. 对做梦者含有象征意义的数字、颜色、几何图形。

以上诸项必须一一细究,才可能彻底理解梦的意思。你必须有耐心,不要匆忙下结论。不要轻易把哪一项剔除,这些都是你的不同面向,有的是你早已自知的,有些却令你觉得困惑且陌生。正是那些你感到陌生的意象需要特别注意。希尔曼认为,这种意象乃是你的老师,你得克制自下注脚的冲动,“听”它怎么说,再从其中发现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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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假设你梦见了一头猪。你做好记录之后,想想这头猪在梦中扮演什么角色,有什么样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它有什么感觉?你也许会忍不住去翻阅动物寓言故事集,查明猪有什么象征意义。其实你不必往外去找,猪在你的梦中出现,可能是因为你的自我欠缺猪的特质,也许你的自我需要向猪学习。荣格曾说:“我们对于猪这种动物的认识完全错误。我们不能凭外表做判断。外表看来,猪身上沾着泥,爱在脏东西里打滚。…………你看来是脏的,猪未必觉得脏。你应该设想自己是猪。”每种动物都是它那个物种的代表,也是在你梦境现状中担任一个角色的个体。这是原型的启示,是物种发展意识的一小片,想要与你的自我合一。因此,否认、蔑视、逃避它都不是办法。应该以善意响应,肯定它是同类,接纳它与自己为一家。用这个方法,你可认识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本领,可将这股能量解放出来,把它纳入心灵的整体。然后,你才开始真正掌握自己。

这可能不容易做到。因为我们似乎常在梦里做些我们清醒时会觉得丢脸的事——欺骗朋友、对同事撒谎、抢劫银行等。你义正词严地说:“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也许你被自己骗了,梦已经把你当场逮到。坦白且必需的回应是:检讨自己在心理上、在生活中什么时候做了这种事。梦把你坏的一面呈现出来,你能勇敢面对,这就是人格与智慧成长的表现。

为了要凸显要旨,梦往往会用夸大手法。它会把你的行为、心态、想法描绘成粗俗的漫画,让你看清自己有多荒谬。因此,梦最好是做主观解读,因为它对主体——你——之客观是近乎无情的。

解读的过程中,有时候会发生意义相互冲突或模棱两可的情形。你最好不要只选一个对的保留,不妨静观其变,容忍意义不明的紧绷局面。千万要相信“本我”,自我必须先学会谦虚,才会理解真相。

另一种常见的情形是,一个梦的许多部分似乎各有不同层次的多种意义可解。这时候你也不必从其中选出正确的解释法,应该估量哪一种解释对于自我理解和人生是最有意义的。记得在想法出现的时候写下来,再在纸上总结哪些意义是最显而易见的。

以上的各点都做过之后,再问自己,这个梦究竟在说什么?它的基本主题是什么?这就好像朋友问你看的某部影片或小说主要内容是什么,你也许会说:“内容是讲一个女孩子被她爱上的男人亏待了。”而梦说的可能是你的人生故事。在此教你一个小妙方:给每个梦附上概述内容的标题,类似报纸新闻的标题,如:“酪农牛只暴毙”“悍警反败为胜”。这可以加强梦的冲击力,也可加深你的印象。

10常见的梦

生活在西方文化中的所有人都会在一生之中做这样的梦,有的梦还会反复出现。

——霍尔与诺德比

梦的分类学仍在发展的幼稚阶段。许多研究者企图根据详尽的内容分析来分类,类别包括主题(跌落、飞、参加考试、错过火车等),情感(焦虑梦、沮丧梦、梦魇、性与侵犯行为的梦等),人生大事(诞生、成年礼、结婚、死亡)。这是类似植物分类法的原则。我们却需要一个达尔文式的进化说明参照架构,才可以把所有类型的梦连贯起来。我不敢自命有提供这种架构的能耐。把梦归类就好像把水银分隔到一个个小格里,每个梦都有太多滑溜的关系,哪一个类别也留不住它。我在本章之中所做的,不过是讨论一些经常在心理分析案例中遇到的类型,并且审视原型习性如何与日间意念的残余在夜梦中共谋适应环境的策略。

我们观察一般人最常有的梦境,很容易看出物种发展的古老结构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第三章曾提及,霍尔与诺德比收集了世界各地许多受试者一共五万多个梦的例子。其中的典型内容包括侵犯行为、掠食动物、飞、跌落、被陌生的恶人追、风景、遭遇不幸、性爱、结婚生子、考试或类似的磨难、旅途跋涉(步行、骑马、开车、乘飞机或船)、游泳或浸在水中、看见火烧、被拘禁在地面以下的地方。郝、诺二人的结论是:“这些典型梦境表达了所有做梦者共通的关切、挂虑、兴趣。可说是构成了人类心灵的普遍常数。”即便霍、诺二人并未提及荣格的集体潜意识假说,这个结论也是十分有力的证据。

大约在二人进行研究的同时,美国的格里菲斯博士(Richard Griffith)和日本的三宅(O. Miyagi)和太五(A. Tago)二位博士,分别收集肯德基州250名大学生和东京的223名大学生的7000个梦做了比较,要找出某些梦境发生的频率多寡。结果发现,两组学生的梦境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而且,反复出现的主题也与霍、诺二人叙述的类似。

似乎梦境总离不开与古今全世界人类有关的那些主题——我们称之为“原型”的主题。

梦疗:诊断与预后

某人梦见天空被粉碎。后来他就死了。

——阿特米德洛斯

我们偶尔会遇到暗示身体器官罹病的梦。这种梦可能提供真正生病的最初线索,所以应当予以重视。霍尔(James A. Hall)曾经有个案说梦见“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爆炸了”,后来就诊断出患了主动脉瘤。我有一位病人从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时感到下腹痛,梦中她用各种方法想把堵塞的排水管打通,却一再失败。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患了胆结石。博斯有一位女病人,连续两夜梦见“一个巴厘岛的瘟魔强迫她坐在过热的中央暖气管上”,她坐下后两腿间都有严重灼痛,但梦醒后灼痛也立即消失。第三晚她又做了这个梦,这一次醒来后痛感没有消失,她发现自己发烧了。经过医生看诊,断定她患了膀胱炎。

梦境确实可能引发病情。这并不奇怪,因为自主功能和激素作用的明显起伏正好是与快速眼动睡眠同时的。研究报告指出,曾有心律不齐、偏头痛、夜间气喘在不愉快的梦境后立即发生的实例。高血压患者的梦境出现敌意状况的例子也比血压正常的人多。

荣格的一位病人是个绝佳的例子。这位男士学识丰富,四十岁,担任瑞士一所著名小学的校长,也是一位文特学派的心理学权威。他来找荣格,说自己不时发作莫名其妙的眩晕,还伴随着心跳加剧、恶心、虚弱感、疲累无力感。荣格立刻想到这些都是模仿高山症的症状。这种病在瑞士很常见,多是因为迅速登上高山不能适应高度所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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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校长叙述了他的三个梦境。第一个梦中:

病人发现置身于瑞士一个小村子里。他穿着黑色长大衣,十分庄严,一手夹着几本厚书。有一群小男孩,他认出那是他以前的同学。他们看着他说:“这家伙很少在这儿出现。”

荣格指出:“病人的地位受人钦羡,受过非常良好的科学化教育。其实他出身卑微,全凭个人努力才有如今的成就。他的父母亲是贫苦的农民,他一直努力半工半读。他是有雄心大志的人,希望自己不断更上层楼。他就好像一天之内从海平面攀登到了6000英尺的高度,却又望见上面还有1.2万英尺高的峰顶。”他只想继续爬,却不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不济。“缺乏自知乃是他出现高山症症状的原因。这个梦使他认清确实的心理状况。”他忘了自己是如何努力才有今日的成就,一心只想未来当上大学教授。梦提醒他回顾自己的出身,以免他自不量力。

第二个梦中:

他知道该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讨论会,也已拿出公文包。但他发现时间有些晚了,火车快要开了,所以他陷入人人熟知的忙乱又怕迟到的心情。他想把衣物装好,却找不到帽子,外套也不在平常放的地方。于是他在房子内上上下下到处找:“东西都到哪儿去了?”终于他把衣物带妥,跑到大门外,才发现忘了带公文包。又冲进去拿,一看表,时间更晚了。他便往火车站跑,可是道路很软,就如同走在泥塘里,他的脚简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赶到火车站,火车却刚开走。

火车是很长的一列,他看着火车绕过弯路,心中想着:“但愿火车司机不至于笨到以全速前进;否则后面还在转弯处的车厢就会出轨。”这时候火车司机却拉起油阀加速前进,车厢果然出轨翻覆。他也“从噩梦般的恐惧”之中醒来。

梦见迟到而不断有障碍阻挡,是常有的事,处事太认真或有强迫性倾向的人尤其容易做这种梦。荣格曾说:“最令人生气的是,你晓得自己非常想要什么,一个你看不见的魔鬼却一直在阻挠。”做梦者的雄心催促他赶快动身,却有潜在的抗拒。他是那位火车司机,以为可以不等后面车厢转过弯道就向前冲。荣格指这种行为如同体力不济却想攀1.2万英尺的高峰。自我是心理生命的先锋,却不能忘记后面拖的尾巴必须跟得上。

荣格认为这位病人的第三个梦是意义重大的。

我在乡下,和一位母亲似的老年农妇在一间简朴的农舍里。我跟她讲我正计划一次长途旅行:从瑞士徒步到莱比锡。她赞佩不已,这令我十分高兴。这时候我往窗外看见农民们在田原中收集干草。然后场景变了。背景中出现一只大得可怖的螃蟹蜥蜴。它先往左移,再往右移,我就如同站在一把张开的剪刀中间的角度里。然后我手里拿到一枝小棍或木杖,我用小棍轻轻一触这只妖怪,就把它杀死了。然后我站着思量这妖怪,想了许久。

这一回做梦者又回到他最初的环境里,和农家母亲共处。他在第一个梦中以长大衣和厚厚的书引来村童们钦佩的目光,这个梦里又以莱比锡之行(他希望在那儿谋得教授职位)令农妇赞叹。荣格要他说出有关“简朴的农舍”的联想,他答道:“是巴塞尔附近的圣雅各布麻风病院。”荣格立刻循文化脉络加以放大。圣雅各布麻风病院位于1444年战役发生的所在,这场战役中,1300名瑞士兵击退了勃根地公爵率领的三万余大军。本来瑞士军的统帅命令他们等待援军,先不要发动攻击,但敌军一迫近,瑞士兵众就迎上前去,结果全部战死了。但他们的骁勇表现也挡住了勃根地大军的前进。荣格指出:“这又是只顾前冲而不理会后段尾巴,结果必然遭殃。…………病人的心态是引起高山症症状的原因。他爬得太高,他未做好到这个高度的准备,他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开始的。”

至于原型的含意,可以从病人离不开的英雄主题看出来。他一直处于英雄的幻想之中,如身着长大衣而有光明前程的大人物,在圣雅各布光荣战场上牺牲生命的英雄战士,制服妖怪(螃蟹蜥蜴)的英雄挑战者。做梦者本人也肯定这一点,他做联想时曾说:“我觉得像要与妖龙决战的英雄般受包围。”荣格则说:“英雄主题一定有妖龙主题相随。妖龙与斩妖龙的英雄是同一个神话的两个人物。”

因为此处的妖物不是龙,而是螃蟹和蜥蜴的混合体,荣格又做了神经解剖学的解析:蜥蜴与脑干和脊髓的爬虫部分相关,螃蟹的自主神经系统特别发达,与交感神经以及副交感神经的功能有关。根据这一点,荣格警告这位病人,他的自觉意识与他的心理安宁有所冲突,如果他执意不改作风,将遭受他自己的中枢神经系统的威逼攻击。类似高山症的种种不适就是此种攻击的开端。

病人却不同意荣格的解释。因为他用魔杖已经制服了妖怪,所以不必再担心螃蟹蜥蜴的不利影响。荣格指他这是一厢情愿,因为魔杖不是致命武器,妖怪不会怕它的。“你思量这妖怪,想了很久,原因何在呢?”荣格问他,“你的梦中含有警告。你的行为就像那火车司机,也像不等援军来就胡乱冲上去迎敌的瑞士兵。你如果态度不改,就会落入不好的下场。”

病人不听劝,还是去了莱比锡,结果很不愉快。荣格没有明说他后来究竟怎样了,但是从螃蟹蜥蜴的象征意义来看,恐怕和癌症有关(cancer可以解为“巨蟹”或“癌”)。这三个梦本来可以发挥治疗的作用,但错在做梦者不肯听从梦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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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高处跌落与飞行

轻轻摇,宝贝,在树顶上,

风一刮起摇篮就晃,

树枝断了,摇篮就掉下

宝贝、摇篮一股脑儿都摔下来。

——童谣

梦境警示从高处跌落之危险,应该有物种发展史的由来。不但远祖的猿类在树上高来高去必须慎防跌落,原始人类为了走避掠食兽或瞭望方便而爬树,也一样必须谨慎。到了现代,梦境仍在提醒我们居于高处之危险,不论就实际行为或象征意义而言,爬得高都跌得重。

梦中在飞的进化根据较不明显,但人类向来为鸟类着迷,鸟儿既是猎物,也是符号、象征、图腾中不可少的。鸟类的飞行能力、季节迁徙、灵敏的目力,都是人类羡慕认同的。早在飞行世纪未到来之前,神话、民间传说、童话故事便已流露人类想如鸟儿般翱翔天空的渴望。所以,在梦里飞成为最愉快不过的经验,任谁都喜欢这暂时陶醉在超越状态而绝对无拘无束的感觉。这感觉从不可能持久,所以一旦发生也格外令人愉悦。

上升与下降,“起”与“落”的象征意义都含有道德意味。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的故事就说出飞得太高(hubris,狂妄)必将跌落(nemesis,天谴)的道理。爬得高跌得重,不知站稳自己脚跟——失掉立足地位——的人必然要“栽大跟头”。

时时为担心事态失控而焦虑的人,也会重复经验害怕从高处跌落的梦。如果能借析梦理解了真正的问题所在,并且在下一次梦中许可自己跌落,可能使个人应对事情的心态产生极大改变。前文提过的那位梦中把病人当牲口赶的医生,曾经一再梦见自己挂在悬崖边缘上将要跌下去。他在梦中感觉自己双手渐渐没了力气,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就在将要掉下去的那一刻,他全身冷汗惊醒过来。一旦他理解了这个梦境的象征意义,我便鼓励他下次再做这种梦的时候放手让自己掉下去。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做成功,结果他只往下掉了一公尺左右,掉进浅浅的水里,醒后立刻觉得如释重负。这位医生在进行梦境分析的同时也培养出对自己、对病人、对家人较为随和、放松的态度。

预示未来的梦

梦境预备、宣告、警示的某些情状往往早在实际发生之前。这不一定是奇迹或未卜先知。多数的危机…………都有很长的酝酿期。

——荣格

预示未来的梦不可与超感官能力的预言梦或未卜先知的梦混为一谈。荣格认为:“把预示未来的梦称为预言梦是错的。因为它根本不会比医疗诊断或气象预报更有预言性。这种梦只是多种可能性提前作成的组合,可能正巧与事态符合。”因为“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是以已经发生过的为基础”,所以预示未来的梦会发生并不奇怪。

心理分析师会对于预示未来的梦特别感兴趣,乃是因为病人向分析师说起的第一个梦就可能是这一类型的。荣格曾经记录同一个病人的三个预示未来的梦,她先后找了三位心理分析师治疗,三个梦都是在治疗开始的期间发生的。第一个梦是:

我必须越过边境到另一个国度去,可是我找不着边境,没人能告诉我边境在哪儿。

第一次的治疗成效不佳,只做了很短一段时间就结束了。换了第二位心理分析师,她的梦如下:

我必须越过边境,但夜晚一片漆黑,我找不到海关。找了许久,我看见远远有一小点亮光,就猜想边境该是在那儿。我要是想过去,就必须穿过一个山谷和一个黑暗树林。我在林中迷了路。然后我发现有人在我近旁,他突然像疯了似的紧抓住我,我吓得醒了过来。

第二次的治疗也提早结束了,因为分析医师与病人太过认同,渐渐丧失了治疗的客观性。

第三位分析医师便是荣格。她的梦是:

我必须越过一个边境,应该说我已经越过边境了,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瑞士海关里。我只带了一个手提包,所以我以为没有什么可申报的。不料,海关人员伸手到我的手提包里,竟然拉出两张一对的单人床。

荣格指出,如果按简化还原或因果关系的原则来解释三个梦,等于没有领会梦的要点。“梦提供有关分析情况的清楚无误的信息,进行治疗中理解这些信息是极重要的。”从第三个梦可以看出,病人来找荣格应是已经“越过边境”,可能就要处理她婚姻中性关系的问题,以及其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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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学理论和阿德勒都说,梦为做梦者次日遭遇的事预作准备。荣格同意这一点,但反对把预示未来的梦当作神谕般的玄奥。自我一定要做批判的评估,否则“可能被误导而以为梦是一种心理炫耀,以为它既有知的优势,必可毫无谬误地将生命导入正确方向”。

我们不妨用大脑结构做一比较。前脑如同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原义“事前而知者”),普罗米修斯带来光明(教人类使用火,光明即意识)与先见之明。大脑的古旧部分如同厄毗米修斯(Epimetheus,原义“事后而知者”),是间接带来黑暗(潜意识的人),由于妻子潘多拉(Pandora)打开装满祸害的盒子,厄毗米修斯也成为引来邪恶的从犯。梦的预知能力来自前脑的普罗米修斯式的本领,既有预期性,也受原型智慧的影响。但预示未来的梦不是绝对真理,只是将未来的可能性预作提示。

性欲的梦

如果说没有哪一组概念是不可能表达性的事实与愿望的,是相当公允的话。

——弗洛伊德

与性行为和性伴侣亲密有关的原型系统,既支配着个人的生活,也确保人类能继续生存。以这些题目为主的梦占所有类型梦境的最大宗,因此弗洛伊德认为,把大量事物简化成为假定的男女性器官象征,是有充分理由的。

一切长条状的对象,如棍子、树干、伞,都可代表男性器官(张开的伞象征勃起),另外,凡是长的、尖的武器,如刀、匕首、长矛,也是一样。另一个常见的象征物并不难理解,即是指甲锉刀——可能是因为它来回摩擦的用法。盒子、箱子、抽屉、柜橱、炉子代表子宫,其他中空的对象、船、各种容器亦然。梦中的房间通常代表女子;如果有显示房间的各种进出方式,这种解释简直毋庸置疑…………梦见穿过一组房间乃是妓院梦或后宫梦…………台阶、梯子、楼梯,或是在这些东西上走上走下,都代表性交行为。

男人梦中的领带时常是阴茎的象征…………一切武器和工具都毫无疑问是男性器官的象征,例如犁、锤子、步枪、手枪、短刀、刺刀,等等。

这种解释法之陈腐简化,剥夺了这些象征符号可能有的其他含意。其实与性有关的梦并不如弗洛伊德所说都是伪装与简化的,其内容通常都很直言无讳,其中的意图通常是用直截了当的景象表达,不会诉诸拐弯抹角的象征。现代人做性欲梦根本不必在楼梯上跑上跑下,不必插剑入鞘,也不必把长而直的东西塞进圆形的容纳器,这多少要归因于弗洛伊德解放性观念的功劳。

弗洛伊德列举的象征物当然都有可能代表人的生殖器官,但也可能代表许多别的意思。荣格曾经挖苦地指出,连阴茎都是阳具崇拜的象征。阴茎代表男性,而显然大自然本意也要以阴茎代表力量与生殖能力。人类的阴茎比例是其他灵长目动物的三倍,其原因在此。

男性、女性本质的概念化表达之中,最古老也最微妙的即是中国道家的阳与阴,这两个概念是一切事实的基本力量,在男性与女性身上都是并存而活跃的。阳的特征是有活力、有冲劲;其特质是热与光亮(以太阳和阳光象征);其领域是天与精神;就其阴茎的穿透作用看,它能激励、促成结果、创造;其攻击力代表争斗与破坏;其性向基本上是外向的;它是积极而冲动的,同时也是自制而耐苦的。

阴是被动而包容的(以月亮和洞穴象征);其领域是大地、自然界、子宫,因为阴的主要用意就在孕育,赋予阳活力以形体,从黑暗中引出生命;其动向基本上是向内的。

西方文化也把冲劲、有形的攻击行为、破坏力归为男性特质,把酝酿、滋育、爱护生命归为女性特质。这种划分都有充分的生物学根据,而且普遍见于全世界。这种普遍性正可证明其由来是原型的。

两性合一的根本象征即是炼金术士念念不忘的“对立面的结合”,这也是炼金术士追求的目标。但这个象征符号并不是性交行为做了伪装的替身;应该说性交行为只是“结合”的象征意义之一。“对立”者的结合代表心灵经历转变的过程。结合之后所生的孩子也在象征意义上融合相反本质而荟萃成为新个体。炼金术浴器中的国王和王后、床上的一男一女、天上的太阳和月亮、田野中的公牛和母牛,都是两性结合意义的表彰,这个神秘仪式是永存的。

在此必须强调,渴望与相反者合一未必限于异性。人会渴望得到他眼中看来是与自己相反的本质,他需要这些相反特质使自己臻于完整。这渴求的相反特质可能在一位同性的身上流露,也可能由某种动物、神话中的人或物来呈现,或任何得着它才自觉完整的东西。柏拉图述及的一则神话为这种欲望做了注解。按他说,人本来是完整的,却被神一分为两半,这两个半边的人便不断寻找另一半,期望能再合而为一。早期的占星术信仰之中的天与地合一,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公主成婚,炼金术的日月合一,都是从集体潜意识而来的“结合”的象征。这类象征意义在现代人梦中之丰富多样,一如人类远祖曾有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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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名人的梦

大的梦感觉非同小可。

大的梦是总统做的那种梦。

他醒后把梦告诉给秘书,

他们再一同告知内阁,

你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战争已经开打了。

——辛普森(Louis Simpson, 1923~)

过往的大事,战争与革命、文化运动与社会改革、经济与政治的危机,历史学家只从理性的原因上探讨其始末,是不够周到的。这只是片面的观点,因为它漏掉了其中涉及的潜意识的与生物性的因素。历史乃是集体的作用力透过个人运作而酿成的,这些个人凭地位、才干、群众魅力而突出于他人之上。其中又以心理本质就能安于界限状态的人的影响力特别大。这些人可能是先知、预言家、独裁者、煽动者,是有本领感动百万群众的神话创造者。他们呼风唤雨似的魔力强到可以持续千年以上不衰,驱使庞大群众走向大善或大恶。

是摩西、耶稣、佛陀、穆罕默德、甘地也罢,是希特勒、列宁、墨索里尼、成吉思汗也罢,他们都超越了单纯个人的处境地位,能把原型的作用力灌输到包围着他们的群众身上。这些都是历史叙事之中的“巨大个人”(Great Individuals),他们对准各自的时代精神,成为时代精神的代言人与动因,宣布他们自己要为一个更高层次的目标服务,要执行具有历史意义的使命,要替天行道。他们成为神话的主角,而这种神话是不寻常的幻象和梦境组成的。不幸的是,这些现象的真正含意未必都被解释明白,其后果难免极糟。数以百万计的众人命运可能完全系于大人物身边占梦者的智慧。亚历山大大帝的一个梦解得恰当,可以导致推罗城被攻陷(见第三章)。瑟克西斯(见第二章)和汉尼拔(Hannibal, 公元前247~前183)却不如他幸运了。

迦太基大将军汉尼拔在罗马与迦太基第二次战争未爆发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梦中卡比托山神殿的朱庇特(Jupiter)神像召他前去攻打罗马。他决定欣然应承,结果是使迦太基军遭受比瑟克西斯军队更惨的败绩。只因他太恨罗马人,也太急于要消灭罗马帝国,根本没想到朱庇特乃是罗马的守护神,不可能以迦太基的利害为虑。他只想到拿这个梦作为他好战野心的借口。假使汉尼拔好好析解了这个梦,也许就不会发动铸成大错的攻势,也许可以处理一下自己的自毁冲动。

纵观20世纪,有一个受群众膜拜的人物一手造成的苦难之大是所有同类都难望其项背的。他自知能从界限状态中发挥主宰力,自称是由上帝牵引而前进的梦游者。他便是希特勒。他能用自己的界限状态腐化德国民众,使他们无力抵抗心灵的传染病,祸害了整个欧洲大陆。

希特勒的幻象与梦

我以梦游者的把握走上帝指示的路。

——希特勒

希特勒认为,他曾有的一个梦境和一个幻象证实命运之神给他预备了特别崇高的位子。

梦发生于1917年,当时他还是驻守在索姆河畔的巴伐利亚步兵团的一名下士班长。这其实是个噩梦:他梦见自己被埋在崩坍的一大堆泥土和铸铁下面。醒后他觉得需要透气,就走出他睡觉的地下掩体,跨出战壕的胸墙,往空旷处走去。这简直是不要命的愚蠢举动,可是他自觉不是出于自由意志这么做:他觉得像个机器人或梦游者。

突然,敌军的炮开火了,他扑倒在地上。只有一声炸响,但已经足够把他惊醒而恢复理性。他急忙跑回战友这边来,战壕已经面目全非。一大堆泥土堵住了入口,掩体所在的位置只剩一个大坑。队上的战友全不见了。一记正中目标的炮弹把他们都炸成碎片或掩埋掉了。从这一天起,希特勒对于自己被托付神圣使命就深信不疑了。

幻象发生于1938年3月13日。这是德军占领奥地利的次日,希特勒站在维也纳皇宫的阳台上,接受大群民众歇斯底里的欢呼。在情绪昂扬的状态下,他仰望天空,看见十分清楚的一个幻象,是日耳曼民族的战神奥丁,正低头看着这幅狂热景象,并且傲然指向东方。希特勒认为战神显灵乃是批准他入侵俄罗斯的计划。他和汉尼拔一样,未能推敲出这个幻象的深层含意,结果使德军落入比迦太基军更惨的下场。假如希特勒仔细思索过,也许会想起,奥丁未必是一位可以依靠到底的神。对于虔诚膜拜者,奥丁可能先赐予光荣胜利,随后却在败亡降临之际弃之不顾。假如希特勒想到这一层,或许有机会检讨他想征服全世界的狂妄野心的由来,或许人类可以幸免一场大灾难。但是他既没有客观的思考,又欠缺谦逊之心,所以只看得见上帝给他选定的那一条路,终于带着德国人走向毁灭,并且连累数以百万计的无辜者一同遭殃。

第12页 :12名人的梦

至于那个梦的含意,也并不如希特勒所想的那么确定。梦境有可能预示了他的真正最终下场——在激烈轰炸下的防空洞中死亡毁灭。然而,他却因为这一梦而更加相信自己负有特殊使命,而且是刀枪不入的。这种信念也感染了别人,以致每有希特勒在场,周围的人都说“绝对不会出事”。此后,他自信生涯的每一阶段都是神意,对于自己的直觉更有十足的信心,因为他确信直觉都是神意的启示。他用兵经常与参谋将领们的意见背道而驰,却能大获全胜,更足以证明一切都是天意。

此外,他一再死里逃生,简直有如奇迹一般。例如,二次世界大战将要爆发之前,他在慕尼黑的纳粹党部啤酒窖发表演说。事后,按常例他会和忠诚党徒交谈一番,当时他却突然决定离去。他才走了没几分钟,炸弹爆炸,炸死了八名老资格的党员,受伤的也有数十人。1943年3月,希特勒从东部前线乘飞机回柏林,预先放置在飞机上的一枚炸弹应爆而未爆。几天后他出席一个展览会,又突然决定提早离去,以致另一次行刺计划也落空。1944年夏天,希特勒得到了他认为是命运之神在庇佑的最佳证据。这一次是在开会,冯·施陶芬贝格伯爵(Count von Stauffenberg)把装有炸弹的公文包放在希特勒的会议室中,却被一位将军随手挪到一张有厚重木头底座的桌子下面,桌面上有地图,希特勒就站在桌前。结果,这位将军非刻意的干预又救了希特勒一命。最后一回,希特勒的工程师兼战斗部部长施佩尔(Albert Speer)计划从地下掩体的通风口引入毒气杀死希特勒,希特勒却在施佩尔未付诸行动之前命令人就通风管采取安全措施。

这些不寻常的事,都属于荣格所谓的“同步现象”;当某种强大的原型作用力在某人身上集结,外在事件似乎会自动改变而配合这个力量。希特勒深信自己是神意选定的民族英雄兼救星,再加上他自认在为光明对抗黑暗之战奋斗,似乎带给他每赌必赢的好手气,一直到他的敌人集结力量将他摧毁为止。

他还有一个超乎常人的本领:在对人讲话的同时把自己放进界限状态,所以能使听他演说的人好似被催眠般如醉如痴。据他说,初次发现自己有这个能耐是在青年时代。那天他看了一场《里恩奇》(Rienzi)的演出,故事主人翁里恩济是14世纪意大利的造反领袖,后来担任保民官,却因与百姓疏离遭误解而死于暴乱中。当时希特勒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库比思克(August Kubizek)也在场,两人在看过这场有瓦格纳气势的表演后一同散步,按库比思克叙述,“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如同冲溃堤防的洪水。他用宏伟的、吸引人的比喻描述他自己与同胞们的未来”。30年后,库比思克与希特勒在拜罗伊特省(Bayreuth)重逢,希特勒告诉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在希特勒的启发下,整个纳粹党带上一种拟宗教的色彩,有仪式,有游行,有醒目的党徽。德国群众简直就把希特勒当成弥赛亚,他们“当他是救世主一般”,一位当时的人士曾说。曾经是希特勒亲从尔后却流落到集中营的吕德克(Kurt Luedecke)描述希特勒的口才如何对他产生魔力:“不久我的批判能力就被一扫而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听这个人讲话时冲击我的那些情绪…………他的热切真诚似乎从他身上流向我。我体验的那种亢奋只有皈依宗教的感受可以比拟。”

以一个政党而言,纳粹党其实没有完整连贯的政治纲领,有的只是一套偏执见解,源于希特勒的个人神话以及他对自己人格中的阴影的否认与投射。20世纪30年代盛行的一个笑话说,国社党(即纳粹党)的意识形态是“只有意志,不要思想”。希特勒世界观的精髓就是:日耳曼民族主义以拼个你死我活的精神与黑暗的力量(即共产主义政权与国际性的犹太阴谋)战斗到底。另有一个他始终挥之不去的意念是:病毒、白蚁、梅毒螺旋体将传布成世界疾病。他信奉赫尔宾格(Hrbinger)的“世界冰理论”。按此论,宇宙处处都有火与冰之间永无休止的搏斗,最终将是宇宙大毁灭。“我们也许会灭亡,”他曾说,“但是我们会带着全世界一起走。大家同归于尽。”

荣格曾被诬指为纳粹的同路人,其实他早在1936年就预知纳粹德国的下场。日耳曼民族的神话与所有其他神话不同的是,众神后来被黑暗的力量推翻。整个神话故事的结局是英灵殿(valhalla)被火烧尽,世界毁灭,这正像1945年的纳粹德国。荣格认为:“德国这个现象之不寻常,在于一个显然‘着魔’的人竟能把一国人感染到这么深的程度,以致一切都开动了,在指向万劫不复的路上步步前进。”当然,凡尔赛条约、20世纪20年代的通货膨胀、30年代的经济萧条,都是促成希特勒掌权的因素。这是历史学家告诉我们的。然而,假如希特勒没有这种可怕的能耐,不曾把集体潜意识之中最可畏的原型集结在他自己和那些不幸而追随他的人们身上,他的兴起不可能那么快,他的政权也不可能维持那么久。希特勒能够随意进出界限状态,他大权在握却完全背弃相对的道德责任,两种特质集于一身的结果是,只凭一个人就可以为害全世界。

第13页 :13梦与意识之艺术

13梦与意识之艺术

大自然留下的不完满,艺术使之圆满。

——炼金术名言

我从本书一开始就说,在纯粹个人自我之外,还有记录在梦中的更重要的真实。因为想要拥有这真实,才产生了心理分析。宗教、神话、心理学、艺术,也都从这个欲望产生,都企求建构可以反映“本我”真貌的镜子,找出完成个体化的文化康庄,开辟实现“更高超”意识之路。社会风气趋向不信神,心理学又专注于老鼠研究,所以,艺术和仪式几乎已是礼赞生命奇妙的仅余方式了。

伟大艺术亘古不变的特征是,带领我们进入原型的境界,凭绝顶的造诣揭示短暂中的永恒,特例中的共相。古希腊的艺术让我们见识到,人类的生命可以被捕捉提炼得流露出终极的真实。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说得好:“透过永恒形相来看待的东西是艺术品,透过永恒形相来看待的世事是优质人生。这便是艺术和道德的关系所在。一般看事的方式是置身其中而看;从永恒形相着眼则是置身事外而看,以全世界为其衬底而看。”我们探索的梦正如一件艺术品,是可以透过永恒形相来看待的事物。梦与艺术品的分别在于,梦是人人有能力完成的自发性创作,伟大的艺术品却必须付出极大心力。评论家康纳利(Cyril Connolly, 1903~1974)曾说:“真正的艺术品是天才的第七道波浪推上岸的,不会被时间的退潮卷回去。”

做梦和艺术却有许多确凿的相似之处。首先,两者都需要创造力和领悟力,两者是同一过程——信息传递——的不同面向。艺术和梦一样是满载情感的、借象征符号达意的信息传递。其次,艺术家和造梦者都不只是提供消遣而已,却是神祇派来的传讯者,能够进出不寻常的超自然世界。荣格说过:“艺术家不是生来能凭自由意志追求自己目标的人,而是让艺术借着他而实现目的的人。作为一个人,他可能有心情、意愿、个人目标,但身为艺术家的他却是更高层次意义的‘人’——他是‘集体人’,能够带领并塑造人类的潜意识心灵生命。”第三,梦对于个人能有补偿作用,艺术则是对整个社会发生相同功能。因此艺术家负有重大的文化责任;艺术家也该以每位敬业的心理分析医师自我期许的诚恳态度做自己的工作。艺术作品和神话一样,是公众集体的梦,古时的首要功用都是宗教方面的。诗人画家科克托(Jean Cocteau, 1889~1963)说:“艺术不是一种休闲,而是一种修行。”

从这个观点看,伟大艺术家的最重要的职责是做先知兼释义者,在接收了原型信息之后把它译为当代人懂的语言,以补偿时代的缺憾。荣格是这样说的:“艺术家退避时代的缺陷,渴求潜意识之中的原始意象,这意象才最能胜任弥补时代精神之不足与片面性。”

灵魂究竟怎么了?

虽然我们远在内陆,

我们的灵魂却有那不朽大海的景象

引我们到这儿。

——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

社会一旦丧失对神祇的信仰,祸患便会接踵而至。因为不再拥有任何无形的依靠,文化的基础会松动坍垮。历史早已留下前车之鉴——巴比伦、埃及、迦太基、罗马…………都走上同样的败亡之路。没有神话或宗教为宇宙填上含义,人群似乎陷入只为自我效命的无意义阶段,在其中丧失了存活的意愿。到了20世纪,许多评论家也为西方社会诊断出这个病况,巴雷特(William Barrett)称之为“灵魂之死”,埃伯尔称之为“精神破产”,荣格称之为“丧失灵魂”。荣格曾说:“我的病例大约有三分之一并没有可清楚确定的精神官能症,只是因为对人生有无意义与无目标之感。如果说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精神官能症,我并不反对。”

我们不再敬畏自己文化中重要的神话的、宗教的象征符号,社会制度与集体价值观使我们与原型根本脱了节,这两种现象是同时出现的。西方文明愈变得世俗化、重物质、欲罢不能的外向化,我们的人生也就愈加“无意义与无目标”。传统的制度——家庭、教会、政府与官员、法律及其代表者——走向不可逆转的衰微,社会结构渐渐解体,犯罪行为、政治腐败、环境脏乱都是每况愈下。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尊重教会旧有的地位是行不通的,因为其象征符号已经僵死而不可能复苏。荣格开的处方是:往内在探求,放弃一味往外在世界实有物体之中寻求意义的外向途径,设法接触心灵中潜在的制造象征符号的本领。我们必须下一番心理学的苦功,发现潜意识的内在财宝,从而真正成就自我之实现。荣格凭经验得知,在这个向内探求的过程中,人生的意义和目标会重新涌现。

荣格似乎认为,只要人人这么做,在渐渐达成个体化的同时发展出较高度的意识,就可能产生新的神话共识,恢复集体的意义感与目标感。艺术在这神话复兴的现象中将扮演不可或缺的要角。可惜目前仍不见这复兴在发生的迹象。析梦的重点全放在个人心理和人格调适的问题上,意识的提升只是附带的;至于艺术,更是几乎全然抛弃心灵与审美的主旨了。

20世纪的艺术非但不能抵消导致西方文化分崩离析的力量,反而在呈现时代病的症状。前文说过,忧郁沮丧的病人做的梦也有类似的情形,梦境并不抵消沮丧心情,却确认这沮丧状态,直到集体潜意识之中形成新的原型,才有改变的可能。

我们所见的20世纪的种种,可以说是启蒙运动和理性时代已安排好的行程的发展顶点。启蒙运动和理性时代都是由笛卡儿的梦揭开序幕,人的思维能力被抬到至高的地位,加上有科学助威,连上帝的宝座也不受重视、矮了下来,甚至被倾覆。生命中一切重要的事都与知性思维等同之后,不免把人的心灵迫入无灵魂的理性至上主义,导致哲学家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 1898~1979)所说的浅薄“单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出现。艺术既反映集体价值,又日益世俗化,所以完全剔除了神话的参照与一切精神意义。思维能力用上帝的尸体养肥自己,以外向的狂妄扬扬自得,在否定美、爱、灵魂的现代艺术中表达得淋漓尽致。此后,现代主义正统容不得这些被蔑视的价值,它们只能退居梦的颠倒世界了。

第14页 :13梦与意识之艺术

造灵魂

我在体验潜意识中获得灵魂。

——希尔曼

20世纪的精神生活耗弱,弗洛伊德功不可没。他眯着眼从他狭隘的理论的钥匙孔窥伺我们隐匿的淫欲,鼓励我们在解释自己的行为时要尽量往最坏处想,教我们相信那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弗洛伊德门徒之中有卓见的人士,也承认这有刻意贬低之嫌。埃里克森在《青年路德:心理分析及病史研究》(Young Man Luther: A Study in Psychoanalysis and History, 1962)之中写道:“当我们眼见启迪的用意被扭曲为广泛的宿命论,我们感到惊愕。这观点认为人不过是他父母亲的缺点总和的加倍,是他自己先前自我的累积。我们不得不勉强承认,正当我们试图用科学的决定论设计治疗少数人的方法,我们已经被牵着去助长多数人的道德疾病了。”施特恩(Karl Stern)认为,化约论哲学是“心理分析思想最广为人们所称道的一部分。它和典型小资产阶级的平庸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种平庸与鄙视一切精神价值的心态结合”。

所以,从梦学的观点看来,弗洛伊德的解释法不管用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如果没有荣格助一臂之力,弗洛伊德可能对梦的艺术做下杜尚(Marcel Duchamp, 1887~1968)对绘画艺术做出来的事。(杜尚于1914年宣布“艺术之死”,三年后在纽约展出他的尿壶,题名“喷泉”以志艺术死亡。其实这不是正常的死亡,而是暗杀,是处心积虑要将高雅艺术赶尽杀绝。)结果,弗洛伊德的影响盛行了大半个20世纪,加强了“鄙视一切精神价值的心态”,这种心态也正是现代主义的标帜之一。

冷而抽象的智力活动与热而欠思考的性欲变成互不相涉的两回事,这是“典型小资产阶级式”的分裂,也使思考与感觉的功能持续分裂。马尔库塞于20世纪60年代将这种概念政治化,把超我与“现实原则”(使个人甘愿延缓或放弃欲望立即满足的动机力)比为清教徒式的敬业精神,并且主张大众为支持“享乐原则”满足本我而掀起革命。马尔库塞的信息受到年轻人的热烈欢迎,对于治疗西方文化的人格分裂伤口却没发生什么作用。莱恩(Ronnie Laing, 1927~)的《分裂的自我》(The Divided Self, 1960)本来是一部精神分裂症的专论著作,却成为红极一时的畅销书,因为一般大众发现书中描写的是我们每个人的遭遇。这是莱恩在诊断方面的贡献。荣格的贡献则是教我们认清,“本我”已被分割,我们必须设法帮它再聚合。

荣格逝世后,他的心理治疗主张得到希尔曼的后继支持。当时,希尔曼是瑞士的荣格学院的课务主任,年纪甚轻。后来,他发表了两部重要的著作《自杀与灵魂》(Suicide and the Soul, 1964)与《追寻》(Insearch, 1967),在两书中确定西方文明至为重要的需求是“造灵魂”(soul-making),就当时灵魂不时髦的地位而言,这是相当勇敢的建议。希尔曼所说的灵魂是指一种洞察力,不是一种实质。他构想的灵魂是一种自给的、会想象的过程,是意识的依靠,是“一种未知的成分,它使意义成为可能,使事件变成经验,借爱而传递,有宗教关怀”。他最常用灵魂一语表达的意思是“吾人本性可能发挥的想象力,借反思遐想、梦、意象、幻想来经验——幻想这个经验模式基本上把一切真实都视为象征的或喻义的”。灵魂等于“心智的诗文基础”,应是“深层心理学”的首要关切。多数宗教信仰、心理探索、社会目标都是向上的发展,希尔曼却认为,心理治疗的取向应当导引我们往下探求“灵魂更深处的含意”。他用公元前五世纪的赫拉克利特的名言总结深层心理学:“你无法发现灵魂(心灵)的极限,即便你走遍所有的探寻之路;它的意义便是如此之深。”在希尔曼看来,要点在于“灵魂的范围是深度(不是宽广度或高度),我们的灵魂旅行的范围是向下的”,而心理学是“灵魂之道”,在穿越灵魂的迷宫之际,“我们面对的深度必定超乎想象”。在下面(深层、黑暗)发生的,才能够揭示在上面(意识、光明)发生的究竟有何含意。

荣格认为,焦虑、抑郁、无意义之感都起因于与原型世界疏远。希尔曼也肯定这个看法无误:“西方社会到处充斥——虽然已加以掩饰——的沮丧忧郁,部分出于灵魂对于其迷失的阴暗世界的反应。”探索梦境可以提供与深处重建联系所必需的仪式。阴暗世界是死亡和梦境的领域,也是先祖幽灵的住处。荷马在《伊里亚特》之中将希普诺斯(Hypnos,睡眠)和萨纳托斯(Thanatos,死亡)描写成一对双胞兄弟,冥界的统治者哈迪斯则是诸神之主宙斯的阴暗面。罗马人接收希腊神话之后,冥王哈迪斯的名字改为普鲁托(Pluto,意即“财富”)。

我们每个人夜晚入睡进到快速眼动睡眠之后,便踏上英雄降下死亡国度之旅。我们渡过冥河,进入冥王之国,这儿是时间静止的原型世界。建立心灵完整性的“造灵魂”工作要从解读两个世界开始,因为白昼阳世和阴暗冥国有着密切关系,两者相互依存而共生。希尔曼说:“我们探讨梦不是为了强化自我,而是要创造心灵的真实,从死亡中看见生命的意涵,借着将想象凝固与强化而造灵魂。”

按荣格的想法,心理治疗的要务是:使个人生根于自己的神话之中,从原型的背景中看清自己的生命故事。用希尔曼的话说,是把病人的个案史转换为个人的灵魂史。关键在于说故事。神话和童话的“很久很久以前…………”的特色迷住了灵魂对故事的向往,让灵魂甘愿跟着进到没有时间的世界。心理分析的过程中,我们把自己的生命片断凑集成完整的故事,整理出故事发展的顺序,找出塑造我们的人格与命运的事件,并且透过放大阐明,将我们各自的故事与超个人的人类故事相连。这超个人的故事借神话、经文、艺术而表彰,便提供了确定感之所以产生的根据,以及“本我”、集体、宇宙、永恒的深厚联系感。灵魂便是凭这样而重建,意识的艺术从而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