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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作品何以不等同于色情小说的阅读经验?致使萨德绝非色情作家的关键成份是什么?吾人无法不读萨德而不同时将其链接到色情小说之外的“萨德条件”为何?使萨德成为萨德而非众多色情小说家之一的决绝点是什么?简言之,如果萨德并不只是“一切变态的极致”,在他将色情、淫秽、猥亵与变态推至极限的书写背后,有什么是其真正赌注,使得他在文学史诞生并留下确切签名?或者更激进与吊诡地问,什么是萨德的非萨德条件?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鱼羊鲜艺术小组(yuyangxian_art)

萨德——理性的激爽与恶的实践理性

文 | 杨凯麟

一、萨德条件

萨德(Marquis deSade)的作品无疑提出了一系列“萨德式”的问题,但或许首先并不在于“萨德主义”(或“施虐狂”)是什么?不在于其对应或定义了何种现实世界的性变态症状或症候,当然,更不在于其是否真的色情、亵渎、无神与犯罪,以致于我们必须质问“应该烧了萨德吗? ”至于萨德是谁的先驱(拉康说“假设萨德的作品预感了弗洛伊德真是蠢……”),他是否因此划归于某一种“情色文学”之列并开风气之先与之最,这并不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相反的,萨德作品何以不等同于色情小说的阅读经验?致使萨德绝非色情作家的关键成份是什么?吾人无法不读萨德而不同时将其链接到色情小说之外的“萨德条件”为何?使萨德成为萨德而非众多色情小说家之一的决绝点是什么?简言之,如果萨德并不只是“一切变态的极致”,在他将色情、淫秽、猥亵与变态推至极限的书写背后,有什么是其真正赌注,使得他在文学史诞生并留下确切签名?或者更激进与吊诡地问,什么是萨德的非萨德条件?

萨德以精密算计与冷酷无情描写浪荡(libertinage)经验的无限可能性,各种可思考的构成元素以一种“界限思想”的方式出场并不断越界,直到迫出其界限存在(être de la limite);比如各种身份的(性)界限及其界限存在(处女的、童男的、父亲的、母亲的、孕妇的、老妪的、伤残的……),各种身体的(性)界限及其界限存在(肛交、口交、腿交、吞屁、食粪、奸尸……),各种犯罪与宗教亵渎的(性)界限及其界限存在(诈骗、诱拐、伤害、谋杀与渎神)。萨德意味着某种“界限书写”,因为他的小说语言总是以一种非隐喻的赤裸形式逐渐汇聚并指出事物的边界,书写在此从事各种规范与习俗的逾越,最终形构了与域外(dehors)的各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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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使书写厕身在知识与无知的交界,一方面以元素周期表或植物分类学的方式系统性地逼近各种界限,另一方面,在这种被统称为变态的渐强界限经验中,萨德意图在语言平面迫出属于观念的先验场域(champ transcendantal);表面上,萨德小说进行着各式各样的变态演练:变态的故事、变态的性交、变态的谋杀、变态的哲学论辩……小说等同于一种远离正常时空的巴洛克布置(agencement),然而书写所瞄准的真正赌注却不在经验世界(即使不是实际经验而只是可能或想象的经验)。换言之,如果萨德作品不能简单视为色情(pornographie),而是特殊化与不得不另造新词的“色情学”(pornologie)或“色情表”(pornogramme),那是因为萨德总是意图在巨细靡遗与纤毫毕露的经验叙述中映像出域外的可能,因为“他们[沙德与马佐赫]的情色语言不被化约到命令与描写的基本功能”(Deleuze “Sacher-Masoch” 18)。萨德书写的不可化约核心并不是色情而是观念,不是欲望而是真理,不是故事而是实践!这是何以他在语言平面上一再藉由文字激起风暴,但最遽烈的运动与艰险的辩证,就是将书写指向域外同时吊诡地翻转为书写核心的拓朴运动。

如果萨德作品总是毫无转圜地链接到变态,在各种变态之中,书写运动本身所专注这种拓朴翻转或许正是一切变态的先导动机,这是意图以越界迫出的高涨思想,也是透过思想的折曲或转向所构思的观念场域。拉康毫不犹豫地说“萨德式的闺房(boudoir)等同于古代哲学诸学派中获取其名称的那些地方:学院、学园、学廊(Académie, Lycée, Stoa)”(Lacan 765)。本文无意涉及精神分析对萨德的众多研究,底下将专注于萨德如何由经验描叙到先验观念,由色情到色情学,或由虚构到真理,简言之,我们质问:萨德透过书写在语言平面上所从事的思想事业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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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克罗索斯基、布朗肖、巴塔耶、德勒兹、巴特、福柯等萨德的评论者都曾以各自的观点提出这个书写的挪移、错位与翻转。萨德不是萨德,或者至少不只是一般认为必须谴责、查禁与焚毁的极致败德者,理由无疑地源自书写平面上这个界限运动,萨德使得一切强度都等同于变态,但一切变态都指向必要的域外,因此具有“教育学”(pédagogie)的意涵;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小说里总是隐含着文字所从事的折曲与思想的(反)启蒙辩证,萨德成为萨德,而非简单的色情作家,因为在被提升到宇宙论等级的事业里,萨德意图透过文字“肢解自然与拆散宇宙”(CS 286)。

这是何以当克罗索斯基在《萨德我的邻人》中问道:“我们读萨德就像我们读德拉克洛(Laclos)、斯汤达、左拉吗?”答案很明确,NO(Klossowski 53)。阅读萨德似乎无法不在二种层级间往返:“闺房”既是淫乐浪荡的所在又同时是哲学思考的场域。但这绝不只简单意味萨德在闺房里讲述哲学,或者他创建了一门“闺房哲学”;因为萨德的作品“首先是一组叙述、言说,然后有表格,它们的价值仅在于暗黑地勾引前往探视域外,那似乎不置于文本中之物,然而却没有什么不在文本中被看到”(Klossowski 54)。萨德的文字并不停驻于淫秽浪荡的表面,相反的,一切淫秽似乎只是为“暗黑地勾引”前往域外,是为了将语言的域外翻转成思想的“域内”(dedans),为了在文字平面上尽可能地引发等同于思想的激进运动,克罗索斯基说:“此域外完全不在从事哲学的‘闺房’内部,而就是一切都离不开‘闺房’的思想内部”(Klossowski 54)。尽管萨德作品集一切色情变态之最,但这并不太是书写的目的,因为色情只是为了前往域外的暗黑勾引,是关于思想与真理的必要过程与准备;变态者萨德不是色情小说与A片的始祖,因为他书中那些色情场景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色情本身,甚至毫不是为了满足读者的性欲而写;萨德是启蒙时代的哲学家,即使他的思想离不开色情的想象,但色情本身只是为了最终能迫出域外。然而,这个由色情到思想、由身体到观念、由感性到(反)理性的乾坤翻转并不是自明的,也不由文字表达所简单再现。《索多玛120天》的浪荡子迪塞(Durcet)明白地说:“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我的精液一次都没有为这里的东西而流淌。我每次射精都因为某种不存在这里的东西”(CS 157)。但这并不是“生活在他方”的情欲版本,浪荡子(libertin)既不是纨绔子(dandy)亦非漫游者(flâneur),他们以一整年时间备齐各类人选,将大队人马由巴黎迁徙到瑞士的深山古堡,这并不只是为了将色情置入时空与人力物资的巨大尺度之中,因为萨德所构思的不是由“这里”与“那里”所简单说明的距离函数,而是意图将不可读、不可思与不可感之物从域外翻转成思想的核心,迫出浪荡子为之一再射精的“某种不存在这里的东西”;然而,如果整个《索多玛》发生的场景“西林古堡”(château de Silling)根本不存在使浪荡子射精的真正条件,如果那些色情的与太色情的故事(由4个超级叙事者接龙讲叙的600种令人咋舌的情欲)并不是大费周张的行动所欲抵达的真正目的,如果那些构成巴特所谓“萨德文法”的各种姿势、人物与情节都只是为了“暗黑地勾引”某种不存在这里的东西,那么什么是萨德作品里所不可或缺的域外?我们势将无法理解萨德,如果无法理解他必须绕经浪荡(一切可思与不可思的淫秽与犯罪)才能触及的域外。简言之,如果萨德的书写总是意图穷尽情欲的可能经验(淋尿食粪开膛奸尸……),这绝不意味他等同于任何庸俗化的“情欲开发”,相反的,哲学家萨德正挺立在世界的尽头,遥指着域外那个真正让浪荡子“射精”的所在。

萨德意味着二种不可切分的现实(réalité),或者不如说,萨德透过书写建构了必须由二半面所共构的现实。其中之一是以情欲实验的精神与理性精算的态度所从事的经验描述与实践,这就是至今他小说中仍让世人瞠目咋舌的性爱特技与凌虐,然而必不可被忽略与不可分离的是另一半面,是只能由淫秽浪荡的极致想象所指向的域外,确切地说,就是萨德条件下的真理;作为康德的同代人与启蒙主义的怪异旗手,这是萨德作品中吊诡至极、在他极尽淫虐之能事时所不可须臾离开的先验场域。

二、恶的实践理性与逆伦律令

透过书写,萨德总是意图呈显一种极致的动态,不仅是叙事与剧情上的跌宕起伏,亦是思想辩证上的峰回路转。他小说里的人物似乎总是由宇宙的一端被掼往另一端,美德、良善、贞洁、真诚与虔诚在文字平面上与恶行、奸邪、淫佞、亵渎正面遭逢,一切价值被系谱学地重估与逆转,这或许是某种“地狱变相图”。萨德并不属于一世纪后由左拉所代表的自然主义文学,因为所有的罪恶与败德并不来自环境,相反的,世界诞生于衰弱的神与强大恶魔之斗争,这不仅是神魔之战,而且更是观念之战。当然,萨德的一切强虚构,其所以必然是“最卓越作者”的范例,正因为他文本中这种绝不可捉摸的强大“恶魔性”(monstruosité)。萨德透过文学话语所积极从事的,“第一面向当然就是:神不存在[……]”(Foucault “Conférences”178),但萨德并不只是一般意义下的无神论者,因为他无疑地企图建构一种神学高度的“反神学”。

相较同代哲学家康德对道德原则的严格理性规范,萨德思考的是恶的非理性无限可能;正确地说,萨德作品或许吊诡地展露一种理性的反向律令,但并不该将其简化为非理性,而是在理性要求下对恶魔性的界限实验。因为善自有其理性的规范与原则,但如果恶来自此规范的冒犯与越界,那么如何理性思考恶的观念(其在一切可思考的观念之外),如何书写一部《实践理性批判》的恶版,便成为萨德的核心引擎。这是何以布朗肖指出,“如果图书馆里有地狱,那就是为了这种书”(Blanchot “Lautréamont”17)。恶的实践理性与理性的逆伦律令,让厕身于启蒙时代伟大心灵中的逆天者萨德变得难以理解。“如果这么多年后《朱斯汀与朱丽叶》(Justine et Juliette)仍然是我们所读的书中最富丑闻的,那是因为阅读它几乎不可能”(18)。书写恶、疯狂、非理性……是意图书写“不可书写者”、思考“不可思考者”与知觉“不可知觉者”,关于此,我们无疑地已由当代法国哲学中获得许多启发(特别是福柯的《古典时期疯狂史》)。

由书写到不可书写且由思考到不可思考,或者反之,这是小说中的极致动态。尽管萨德毫无疑问地是一个极高明的说故事者,他的小说中总是充满饶富趣味的戏剧张力与出乎意料的情节,但这里所指出的动态较不是情节遽烈变化所造成的跨幅,而是由文学语言所导引的观念辩证与常识撕裂。在萨德的作品中,这正是由一种相对于“良知”(bon sens)所无穷演绎发展的“恶念”(mauvais sens);如果良知是笛卡儿(René Descartes)所珍视的“世界上分配最好之物”,恶念对萨德而言则总是最特异与分殊的少数安排。换言之,如果善具有普遍性,是大家(tout lemonde)最共享之物,那么恶并不会只是善的简单否定,恶并不是狭义的“非善”也不只是善的对立镜像,而是对于“世界上分配最好之物”的背叛,简言之,恶处于不可普遍化的“分配之外”,是不可指定与不可定位之物。

如果有大家共享的善,那么恶来自其不可捉摸与定位的动态,这正是动物的本性。在《新朱斯汀》的一个脚注里,萨德写道:“动物的身体绝没有任何瞬间是静止的”,即使死亡亦只是藉由分解展开“运动的伟大阶段”(CS 946n)。这是一种隐藏在表面机械论与唯物论下的生机论。萨德书写的赌注并不是浪荡,不管其小说如何充满着淫秽、犯罪或渎神,其最终要迫显的仍是作为观念的恶。正是在此有书写的一切困难,以及由此困难所激生的各种语言的雄辩与思想的拗折。萨德书写在纸张上且至今仍稳稳占据史上最骇人淫秽的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思索恶所必要展现的恶魔性。邪恶的情节并不是单纯为了挑逗与煽情,欲望的满足从不是萨德的要务,因为重点在于实际与观念地答复“恶是什么?”。因此,萨德透过深思熟虑的理性算计意图迫出恶的观念,甚至将可想象的诸恶“格状化”(quadrillage)与表格化成《索多玛》中的600种浪荡恶行。然而,这些浪荡即使再怎么穷凶恶极与匪夷所思仍然是经验的,萨德的真正赌注是观念!

正是在恶的观念上,萨德代表著书写的多重不可能:书写恶的不可能、书写而不写恶的不可能、书写恶而不穷凶恶极的不可能,与最吊诡的,非理性书写的不可能;然而令人凛然的是,在诸多不可能的狙击中,作家萨德所实际展现的却是不书写的不可能。他被囚禁了27年仍一路不懈地写到70岁,直到狱方彻底禁绝他的纸与笔,查禁他书写的手。罗兰·巴特说,当萨德被禁止有笔,其实就已被谋杀了(Barthes 1171),而萨德就这样又活完不能写半个字的最后4年。

书写不可能的书写使得书写洋溢政治性,这是一种德勒兹与瓜塔里在分析卡夫卡时所提出的“小文学”(littérature mineure),“语言在此受到强烈的解疆域化(déterritorialisation)系数所影响”,并因此必然具有革命意涵(Deleuze & Guattari 29)。本文并无意进一步分析萨德的政治思想以及他与法国大革命的关系,尽管书写的政治性(与政治性的书写)是理解萨德作品极重要的元素,且浪荡的根源亦离不开自由的辩证,本文仍将专注于书写所涉及的先验场域与其相关问题,书写的政治性将留待未来进一步的研究。

如果书写不可能,那么持续被写之物(小说的情节与叙事)意味什么?《索多玛》的书写形式或许可以答复这个棘手的问题。这本书以日记方式逐日叙述西林古堡在4个月中所发生的各种浪荡性事,小说的导论精密描绘了使这4个月得以可能的独特条件,包括所有人物体态性格的反复评介、费时一年的各项准备作业、古堡的地理位置与空间布置(有极考究的餐饮与装潢)等。然后是严格遵循“功课表”般固定操演的每日作息。这无疑涉及时间的经济学与身体的治理性,一种源自现代监狱并普遍化到军队、学校、医院、工厂与一切社会建制的理念,福柯曾在《监视与惩罚》中仔细分析这种组织性控制的考古学起源。确切地说,如果监狱的诞生是为了理性与有效的将犯人“正常化”(normalisation),西林古堡则以同样的理性思维意图将所有参与者“变态化”。二者在形式上有惊人的相似性:奠基于理性精算的格状化时间、依实用功能特性化的空间与身体的严密监控,《索多玛》某种意义上成为萨德的《狱中日记》,但这并不只是说他在巴斯底狱书写了这部杰作,亦非他曾在肃杀的监狱里狂欢取乐,而是他将监狱彻底转化为浪荡的唯一场所,将枯索禁欲的常规作息(routine)机械地套用在浪荡行为上,从被禁制的“我要”成为强制性的“我必须”,欲望的内容被吊诡地以义务与规定的语言表达;然而,情欲从不曾因这些“规章制度”(règlements)而偃旗息鼓,按表操练本来是理性治理的主体屈从(assujettissement)模式,但是在同一种理性的反向构思下,惩戒性的监狱形象被幽默地转化为“浪荡学校”。对萨德而言,书写意味常规的不可能,持续书写则意图以各种极限方式“渐强”(crescendo)与吊诡地迫出“‘常规不可能’的常规”,某种将知性极度曝晒、高反差的非理性之理性。监狱与古堡或许仅有表面的亲缘性,因为如果前者的常规作息是为了达到最大程度的理性治理与主体屈从,那么后者刚好相反,是为了能算数般地精确抵达欲望的残酷底限。

于是,吾人读到《索多玛》里每天5种共600种特异情欲的理性操演,这便是“性士官长”萨德最怪异之处。他在导论里为此提出说明:

在浸润于淫欲带给不同感官的最大满足后,重点便是在此情境里让人巨细靡遗地依序讲述这种淫荡的不同差别,它的所有分枝、所有附属,以浪荡的语言来说,总归一个词:所有情欲。一旦让人们的想象力驰骋,无法想象他们会将情欲变化到何种程度。在这种情景下,其所有不同狂热、不同口味中的极度差异将更形加遽,而且谁要是能够确立并详细罗列这些差距,说不定因此就做出了关于风俗最优美且可能是最有趣的工程之一。重点于是首先要找到能够汇报所有这些极端的达人,能够分析、铺展、细说、逐步增强它们且藉此安插叙事的趣味。(CS 39)

萨德无疑地塑造出由各种极端情欲所说明的巴洛克身体,这是在限定场域中差异的极限化与极大化。情欲在此迫出了身体自身的空间,各种不可能的姿势与难以想象的快感翻褶而出,整部作品如同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盛大情欲游行。《索多玛》常被比拟为激情的植物图鉴或元素周期表,因为构成此书的基本元素首先是相互差异的情欲(600种在己差异的情欲),这是情欲的取样研究,每一个变态者都是情欲多样化的证明与特异性的案例,“他将他的激爽臣服于独一无二的姿势执行中”(Klossowski 29)。如果莱布尼茨的单子(monade)表达的是世界的差异观点与不同透视,萨德则似乎透过600个系列化的“性-单子”(monade-sexe)意图迫出他所构思的世界,一个由恶的观念所表达的宇宙。这些鲜明展露各自差异的性-单子映像了萨德的“恶世界”,但他首先创造的并不是性-单子,而是使这些单子成为可能的环境(四大恶人与西林古堡的一切布置)。正如德勒兹在分析单子时所言,“世界仅因折曲于表达它的单子中才存在,而仅如同所有单子的共同视域(horizon)般虚拟地去折曲(se déplie)……”(Deleuze “baroque”101)。单子与世界有一种含摄(implication)的关系,亦即单子构成世界,而世界映像于单子之中。如果对莱布尼茨而言,每一颗单子都是“无限的倒数,1/∞”,是神(∞/1)的倒影(imageinversée),那么对萨德而言,无限指向的不再是神,而是由恶的观念所表达的恶魔。600种各自差异的激情虚拟地给出了它们的“共同视域”,而且系列化的性-单子“逐步增强”直到1/∞翻转成∞/1,恶观点(性-单子)铺展为恶视域(恶的观念),这便是120天内所欲完成的目标之一。

在感性层次上,萨德成功地以纯粹单一的情欲操演了“索多玛与蛾摩拉发明的史无前例淫荡之事”(CS 18),每一种情欲都表达着某一变态者独一无二的存在模式,这是一种由界限经验所说明的存在。正是在文学与界限的关系上,萨德走的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远,福柯甚至视为“现代文学将在此占有其场所的空洞空间”、“文学典范本身”(Foucault “Langage” 4),或者“古典思想与论述的尽头”(Foucault “choses”224)。确切地说,萨德意味的不仅是由性特质(sexualité)所说明的界限经验,而且是由重复所迫出的“界限存在”。“萨德代表着一种特异的界限经验:萨德程序,这个程序透过种种对书写材料的风格化操作自我褶曲成语言的异托邦(性特质的另类强度化空间),性特质在此一再地被催逼到其动态界限上,最终并交互迫出彼此的界限存在。这是何以在《索多玛》中,萨德程序作为一种超越练习(exercice transcendant)被重复施行600次![……]界限其实并不是普同与不动的,它不在任何可定位的‘这里’或‘那里’,它仅能由不断地跨越(萨德600程序)来动态标示”(杨凯麟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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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恶观点到恶视域(1/∞翻转成∞/1),由不断跨越性特质边界到界限的迫出(界限经验与界限存在),或者由绝对差异(变态者的600种特异情欲)到纯粹重复(恶的观念),萨德无疑已成为当代思想(从克罗索斯基以降)所瞄准交织的火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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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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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就是不断地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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