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林

前面，我整理了四集：第一集主粮，第二集主要蔬菜，第三集主要荤菜，第四集主要水果。本集主要讲一讲上古中国人主要吃些什么野菜，我这里的野菜包括植物和动物、微生物三种。

一、伯夷叔齐采薇而食。

《史记》里面第一篇列传写伯夷、叔齐的事情。

伯夷和叔齐是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父亲的遗命是传位给叔齐，叔齐让给哥哥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安排，我不能违背。"于是逃走了，叔齐也不肯继位，跟着大哥逃走了，孤竹国只好让中间的儿子继位。兄弟俩听说西伯姬昌对老人很好，准备投奔周国，可是，姬昌刚好死了，姬发带着父亲的灵位率领军队准备去进攻商纣王，兄弟俩拦住说："父亲死了不安葬，还打仗，这难道是孝吗？以臣子进攻君主，这难道是仁吗？"左右随从想杀掉他们，姬发说："让他们去吧。"姬发消灭了商纣王，天下都服从周的统治，兄弟俩觉得周武王卑劣，发誓不吃周朝的粮食，到首阳山隐居，采薇而食，后来居然饿死了。

忍饥挨饿的两个王子

薇菜，各家注释，有说蕨菜的，有说鳖的，有说山菜的，有说小豆的，不一而足。

我理解，就是山上的野菜。先秦古籍里说到的野菜，《诗经》中有荇菜，水生草本植物；卷耳，今称苓耳；芣苢，即车前草；荼，今称苣买菜；荠，今称荠荠菜；茖，又叫山葱等等。《尔雅》记载的有：昌本，又称昌歜，是一种水草；蒲，也是一种水草，刚生出的嫩叶可食，长成可织席，其实，夏天割取水下白色部分也可以吃；水芹菜，长在水边，茎绵软，有浓郁香气；蔓菁，即大头芥菜，俗称芥菜疙瘩；水葵，又叫水荷叶、莼菜；秋葵；竹笋；山蒜，即野韭菜，地下部分似蒜，地上部分似葱；等等。

从兄弟俩投奔姬昌来看，他们的生存能力很低，山上有无限多的野菜可以充饥，居然饿死，可见他们品行高尚，却从来没有关心过老百姓的生活。要是自己搭窝棚，自己采集，自己打猎，自己垦荒，自己耕种，生活会过得很好。

据记载，莒穆公有个臣子朱厉附，穆公没受重视，冬天跑到山上寻找板栗吃，夏天就下到湖里摘菱角、莲子吃，顺带采几支新藕回来。这显然仅仅举了两个冬夏的例子，春秋还有很多野菜可以糊口，老天爷饿不死勤快人。

二、楚成王和晋灵公吃熊掌。

《孟子·告子下》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将鱼和熊掌作为美味并举，但熊掌要超过鱼。

《左传》记载了两件吃熊掌的故事。

春秋五霸之一楚庄王的祖父楚成王要立大儿子商臣为继承人，大臣反对说，商臣"蜂目而豺声"，不是好相。但楚成王一意孤行，还是让商臣做了太子。多年以后，楚成王有了不少儿子，发觉商臣也真的很坏，于是想到要换人。可是。楚成王这人做事不严密，消息被商臣知道了，于是，商臣带领军队保卫王宫，楚成王对商臣说："儿子啊，我不换人了行不行？"商臣说："不行！"楚成王又说："让我吃最后一顿熊掌吧。"熊掌弄熟要很长时间，商臣说："不行！"楚成王想拖延时间的诡计没有成功。

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的孙子晋灵公是个暴君，生活十分奢侈，听说熊掌特别好吃，让人搞来熊掌，叫厨子做，厨子做了好久，晋灵公问："好了没有？！"厨子说："熊掌要几个时辰才煮得烂。"晋灵公催了几遍，说："你端上来我吃。"厨子端上来，晋灵公咬不动，说："你是怎么烧的！"一刀就把厨子杀死了。他让旁边的宫女将厨子的尸体装进筐里抬出去，经过朝堂，正好大臣赵盾和随会进来，看见一条胳臂在筐外晃荡。

现在，熊是保护动物，你就别想吃了。

三、郑灵公吃海龟。

故事出自刘向《说苑》。

楚国人给郑灵公送来一只海龟，公子公和公子家见到，子公用食指指了一下，对子家说："以后我做了这个，所有好吃的我都要尝个够。"进去，屠夫准备杀海龟，相视而笑。郑灵公问笑什么，子家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做熟后，郑灵公喊卿大夫来吃海龟，子公也来了，但郑灵公就是不让他吃，子公嚯地站起来，将指头伸进鼎里面捞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看郑灵公一边往外走。郑灵公愤怒极了，想要杀掉子公。

《诗经·大雅·韩奕》有一段歌词："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炮）鳌鲜（煮）鱼。"说明鳖和鱼是美味之一。《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说明普通人在市场上就可以买到鳌吃。

海龟是保护动物，现在很难看到了。淡水龟鳖，野生的也很少见了，我们在市场上买得到的多数是精养池养殖的，没什么味道。

四、赵高的鲍鱼和鹿。

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死在了平原津，就是现在山东平原县，死讯只有胡亥、赵高、李斯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隐瞒死讯，篡改遗诏，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打道回京，那是夏秋之际，尸体很快发出臭味，于是，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到市场上买了很多鲍鱼，命令每辆车上装一石，鲍鱼腐烂的臭味特别大，掩盖了秦始皇尸体的臭味，掩护他们三人完成了弄死扶苏的阴谋。

赵高做了丞相，找个机会把同谋李斯杀了，又怕别人怀疑自己，想要立威，找来一头鹿，送给二世胡亥，说："我送您一匹马。"二世居然认识鹿和马，笑着说："丞相搞错了！把鹿认成了马。"赵高对旁边的大臣说："你们说，是鹿，还是马？"有的默不作声，有的跟着赵高说是马，有的说是鹿，说是鹿的那些人后来都被杀了。从此，大家都害怕，赵高说什么，他们都说是。秦朝终于被赵高玩完了。

这里我们看到，鲍鱼和鹿，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古人常吃的野味。汉高祖刘邦当亭长的时候，押送囚徒去骊山，朋友们来送他，有人送了他两壶酒，鹿肚牛肝各一副。这里，动物内脏也做好了单独卖，我们老祖宗的饮食文化已经相当发达了。

孔子说："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故曰：丹之所藏者赤，乌之所藏者黑。君子慎所藏。"后人简单概括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是老和赵高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你也会变成坏人的。

五、韩非子守株待兔。

《韩非子》有一段寓言："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从哲学上的分析来看，这是把偶然性当成了必然性。但是，我从特殊性中看到的普遍性，这就是大家喜欢吃兔子肉。

《诗经》也有猎取兔子的歌曲，《瓠叶》唱到："幡幡（叶子吹动的样子）瓠（瓠子类似葫芦，细长）叶，采之亨（烹）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用泥裹兔放火里烧）之燔（肉在火里翻动着烤）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六、大雁、野鸭、野鸡。

刘向《说苑》记载了很多与野味有关的故事。

魏文侯把太子击封到中山——河北定州一带——之后，三年多不闻不问，舍人——事务长——赵仓唐说："做人家儿子，三年不向父亲问安，这是不孝；做人家父亲，三年不关心儿子，这是不慈。您何不派人去给您父亲问好呢？"太子说："我这么想很久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赵仓唐说："我愿意，你父亲有什么嗜好？"太子说："晨凫和北犬。"于是，赵仓唐带着晨凫和北犬去见魏文侯，魏文侯见到礼物非常高兴，晨凫让人送到厨房去了，北犬给了门卫。

凫是野鸭，鹜是驯化的鸭，北犬是狗的一种，究竟什么样子，不得而知。鹄是野天鹅，魏文侯曾经派人向齐国国君送野天鹅，可惜送的人一不小心，天鹅飞走了。

《说苑》还讲了这么一件事：

宗卫做齐国相被罢免回家，召集田饶等二十七个门客讨论问题出在哪里，他问："谁能和我一起去周游列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门客都不做声。他叹息说："门客不少，找一个有用还真难。"田饶回答说："不是门客没用，是您不能用。"宗卫问："我怎么就不能用？"田饶这才说："厨房有臭肉，门下无死士。现在，您手下门客吃不饱，您喂养的大雁家鸭吃剩下很多粮食；您穿纨素绮绣，我们却衣不蔽体；您果园的梨子李子，后宫女人摘了你掷我我掷你，我们却一个也不能尝。您重色轻士，有财没用到位，想要门客出力还真难。"宗卫这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故事中出现了雁和鹜。

刘歆《西京杂记》记载了一种捕获野鸡的方法。

茂陵是汉武帝的陵墓，守陵人文固阳本来是琅琊人，被迁到陕西。他善于驯化野鸡——学名雉，引诱其它野鸡来，然后射杀其它野鸡。他做一个茅草棚，自己躲在棚里，让野鸡看不见，驯化的野鸡放在不远处，等其它野鸡来了，他用自己制作的羊角箭射，一天收获一百多只。

汉高祖刘邦做了黄帝，南越王送来五石石蜜两百只蜜烛，白鹇黑鹇各一对。刘邦很高兴，让来使带回去很多东西。石蜜一般的说法是甘蔗汁熬成，蜜烛怎么制成不得而知，白鹇黑鹇类似野鸡但比野鸡更漂亮。大约南越王知道刘邦的夫人叫吕雉，刘邦高兴，其实是吕后高兴。

关于鸟，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成语，齐景公喜欢射鸟，他把丝线系在箭尾，射出去之后很容易找到，活的养着，死了的吃掉，还专门设置一个官职管理他射下的活鸟。

七、钓鱼。

孔子的得意弟子有七十二个，宓子贱就是其中的一个，国君让他去做单父——山东菏泽——的长官，他专门拜访阳昼，请教做官的诀窍，阳昼说："我年轻，不知道怎么治理人民。我知道怎么钓鱼，就给你说说钓鱼的道理吧。把细绳子在竹竿上系好，钩挂上鱼饵，伸进水里，马上游过来夺食的是小刁子，这种鱼肉头薄味道也不好；钩沉下去，鱼漂好像在动又好像没动，好像在吃鱼饵又好像没有吃，这就是大鳊鱼，这种鱼肉头厚味道也很好。"宓子贱带着这个故事走马上任，还没到单父，不少迎接的人驾着车来了，他对身边的人说："阳昼所说的小刁子来了！把他们赶开。"宓子贱到了单父，把那些"大鳊鱼"都请出来，商量着一起治理单父。

我经常在东荆河钓鱼，多半是刁子和鲫鱼，刁子更好吃一些。可能，大多数人都瞧不起小鱼，习惯于吃大鱼，大鱼刺大，不容易卡喉，安全一些。

上古钓鱼是极其普遍的事情，《诗经》就有这样的记载。《采绿》云："之子于狩，言韔（弓袋）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其钓维何？维鲂（鳊鱼）及鱮（鲢鱼）。维鲂及鱮，薄言观者。"

关于鱼，庄子有个故事，庄周家里很穷，揭不开锅，他去找魏文侯借粟，魏文侯说："等采邑的粟收获了我给你送来。"庄周说："我今天来的时候，看见路中间水窝里有一条鲫鱼，鲫鱼哀求我说，您救救我吧！我说，我为你去求楚王，让他把长江和淮河的水放过来。鲫鱼说，我的命马上就要被别人弄到盘子里去了，你却要跑那么远请楚王发江淮大水来灌我，你还是到卖枯鱼的市场里找我吧！我今天是因为揭不开锅来找你，你却想等到收获之后借给我，那不等于让我到市场去等待别人雇佣吗！"魏文侯这才借给他粟。

鲫鱼、鳊鱼、鲢鱼、刁子等，早在原始社会就是人们的食物，只不过到春秋战国时代，人们捉鱼的技巧更高了。

八、娃娃鱼。

《说苑》记载了这么一段故事：昔者南瑕子过程太子，太子为烹鲵鱼。南瑕子曰："吾闻君子不食鲵鱼。"程太子曰："乃君子否？子何事焉？"南瑕子曰："吾闻君子上比所以广德也，下比所以狭行也，于恶自退之原也。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岂敢自以为君子哉？志向之而已。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

鲵就是娃娃鱼，叫的时候和小孩子哭一样的声音。

野菜还有地米菜、薏仁、竹笋、薇菜、蕨菜、茨菇、菌子、木耳、山药、苋菜、水芹菜、芋头、荸荠、黄花菜、茭白、香椿芽、马齿笕、鱼腥草、藜蒿、苦菜、荞麦、野韭菜、莼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