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溪县境内明代边墙考察录

文史通4年前历史故事问答675



摘自《本溪县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本溪县文物管理所­佟铁山






佟铁山,原名关和富,时任本溪县文管所所长,满族瓜尔佳氏。参与了本溪县历次考古挖掘,擅长满汉书法,现年八十七岁,身体硬朗,思维敏锐,只是稍有耳背。


笔者曾专程拜访过佟老前辈,这是笔者与佟老在一起的合影。


“一九八四年我和市博物馆长刘兴林同志对我县境内的一段万里长城——明代边墙,进行了一次考察,收获甚丰,意义很大。


万里长城举世闻名。它的起止,一般都认为是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其实不然,明代在整修关内的万里长城后,于成化年间,又新修筑了辽东边墙,把长城从山海关延伸到鸭绿江边。正如《明史》中记载的那样“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分地守御。”据此可以断定在明清时,万里长城的起止是,东起鸭绿江,西到嘉峪关,包括辽东边墙在内。在明清时并没有万里长城之名,当时称其为边墙,万里长城是后人的习惯叫法。辽东边墙西起山海关,东止鸭绿江边的九连城,长约二千余里,沿途经二十一个县。在我们本溪县境内有一段万里长城,这是历史事实。然而,对这一伟大历史遗迹,几乎无人所知。我是一个基层文物工作者,能把我县境内的这一段万里长城——明代边墙,考查清楚,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多年来的愿望。


刘兴林同志和我有着同样想法。我们的考察是于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九日从碱厂化皮峪开始的。根据当地群众的介绍,我们得知化皮峪南山有一段边墙。四月三十日清晨出发,我们背着二十多斤重的背包,内装照像机、指南针、地图、水和食品等向化皮峪南山爬去。南山有两个山头,很相象,群众都称其为奶头山。山是南坡缓北坡陡,两山头之间确有人工修筑的古老石墙,这就是我们要考查的明边墙。我们对这一段石墙进行了详细丈量、拍照和记录,墙高一点五米,宽二米,长六百米。可以想象,当时靠化皮峪一侧是建州女真的属地,另一侧是明朝的属地,一侧坡陡山险又有边墙阻隔,一侧是坡缓易守。建州女真的骑兵要想逾越边墙是很难的,真是一道理想的屏障。


我们又考查了砬头附近的陡壁,仔细观察后发现几处都有人工早期撬过的痕迹。经过分析,我们认定这是明边墙的另一种修筑形式—一劈山墙。即是利用天然石砬加以劈凿为墙。这比人工砌的石墙还坚固难越。我们继续向北走,过北边的奶头山山头后,石墙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当到西岭过岭道附近,干脆石墙一点也没有了。我们感到奇怪,难道此地不修墙,仔细观察一下现场环境,我们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岭南岭北都有人家,石墙被人拆掉。我们过了西岭又登上一个山头,到了新宾、本溪两县交界处。沿山头向北走,又出现一道石墙,墙长约二百五十米,高约一米,一直向北伸延。因为这段以前从未发现过,我们高兴地来回跑了一遍,仔细察看,画图,照像,作记录。忙了好大阵子。这时觉着腹中咕咕直叫,一看表已过十二点,该吃饭了。我们在一片靰鞡草地上坐下,面包就着凉开水吃起来,老刘又拿出咸鸡蛋来,吃着感到格外香。吃完饭,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放眼望去,远处起伏的山岭像大海里的波涛,再看近处蜿蜒逶迤远去的明边墙,思绪万千。联想古代守边的士卒,修筑明边墙的劳苦农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休息后,我们沿着石墙向北走,又向西折。老刘指着前边的村子说“那是西围子,归新宾下夹河管,我们现在已出县界了”。这时发现石墙不见了,地面只剩一条土楞。再往前走,连土楞也没有了。无疑这段墙早已被西围子群众拆了。从边墙的走向看,它是向西边的老光顶大山延伸。老光顶大山是新宾、本溪两县的界山,边墙也就成了现在的县界。这时已是夕阳西下了,我们又回到化皮峪住宿。




“老光顶子”


五月一日早晨,晴空万里,我们又踏上考查的征途。昨天的疲劳,经过一夜的休息,得到了恢复。今天决定往南行,晚间不回来了。我们又爬上奶头山向南前进,这段墙已遭破坏。在要下山的高地上,还有一段残墙,不到一米高。顺山坡往下,石墙就不见了。前面就是通向桓仁新宾的公路,这条山沟当地群众叫“石墙沟”。可以断定,如果沟中有石墙,必是明边墙。可现在石墙沟为什么没有石墙?显然已被老百姓拆用了。


穿过公路爬上了东坡,眼前出现一条小沟,宽约二米,深只有半米,可以看出是人工开挖的,但只有沟没有墙。经过我们分析,认为这是明边墙的遗址,石墙被当地群众拆走了。群众在拆墙时连土中的基石都起走了,这条小沟正是墙基痕迹。到了东山上还是这样的小沟往南折,当快到白家堡的下坡小路上,发现好大一片石头向山下伸延。石头上长着青苔,石缝满是蒿草,这确实是边墙走向,又不象墙倒塌之状,就好象备了石料,根本没修的样子。我们分析这地方很闭塞,出许是当时偷工舞弊所致吧!


下午了,白家堡就在面前。老刘说;“咱俩今天到白老师家吃饭。”白老师和刘兴林在一起教过学,现在退休在家,孩了出外工作,家中只剩老两口子。我们一进门,见老两口子正包饺子呢。白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听说我们没吃饭,赶忙又增加馅子,又和面。今天是五一节,由于我们的意外来临,给人家添不少麻烦,挺不好意思的。下午一点,经白老师指点,我们越过村南小河,登上了一座小山梁,又穿过小树林,直奔姜大砬子,发现有石墙基石一直顶到山半腰石砬子上。我们从姜大砬子南端向山上攀登,累得浑身是汗,费了好大的劲才上去。在南头尖砬子上发现一座烽火台。二层台上还有个垂直向下的岩洞,群众称之为“枯井”。姜大砬子伸向东北,中间还有一段两边都是悬崖的山脊。我们小心的攀着树棵子,踏着砬台,一点一点前进。这段山险是天然屏障,不用人工修筑。根据资料记载,这属于山险墙。经过二百多米险路爬到另一山脊,出现石墙,再顺石墙往南一望,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条白色的石墙,随山起伏,犹如一条白色巨蟒伏在草地上,使人不由得联想到八达岭那段长城。在本溪地区有如此壮观景象,简直想象不到。我们特别高兴,忘掉了爬砬子时的紧张和疲劳。急忙拿出照像机贪婪地拍照,又进行测量记录。


墙虽只有一米高,一米五宽,但墙是修在偏东的斜坡上,所以想从东边外越墙也是很费劲的。我们沿着墙的西恻墙根慢慢地向南走,细心观察,希望能找到当时修墙时的遗迹或遗物,可惜一无所得。沿墙走了三里多路,下一个砬头子,再往前望,景象完全变了。也许是因为地质的原因,前面是光秃秃的土山,没有石墙,地上向南出现一条沟。


这条沟有二点五米宽,一米深,沟的两边好象都有土楞,但靠西侧土楞要高得多。可以看出修筑时把沟土都翻到西侧一面,西侧就形成一道很高的墙。我们当时讨论一下,一致认为这是边墙的又一种修筑形式——土墙。看起来修筑边墙,也是因地制宜,根据当地自然条件,采取修筑形式。这时我回想起当年在开原八宝屯搞社教时,曾在庆云堡见着过这种明边土墙,只是这段墙没有庆云堡墙高大罢了。这段土墙有三百多米长,因为它靠近李家堡,所以我们把这段石墙和土墙统称为“李家堡边墙”。


我们沿着土墙继续南下,进入了东营坊乡界。在这里边墙穿过耕地。由于长年耕耘,边墙早已不存在了,但是边墙的遗迹依稀可见,就是有一条略微鼓起的条地。我们穿过这块地,一个大土包出现在眼前。刘兴林介绍说,这是烽火台,八一年我们调查过,附近有个朝阳洞,就把它称为“朝阳洞烽火台”。经过测量,台高二.、五米。四周有二十多米,周围还有残砖碎瓦。这正是明代修边墙的同时,修的烽火台。烽火台和边墙,都是防御工程里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再往前走,来到黄土地边,地边有很深黄土楞子,有几户人家在楞下住,人家门前就是公路了,黄土楞上发现有十米长的石地格子,经仔细观察,确实是一段残墙。


边墙穿过东营坊门前一片开阔地,墙迹早已不存在,我们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影影呼呼可觉察有一条略高的土脊向河西村奔去。至于这段墙采用何种形式修筑,中间是否设关卡,还是禁止通行都无据可查。天快黑了,我们来到东营坊乡招待所,因为是“五一”,乡里没有别的客人,炊事员特为我们安排了食宿。


五月二日,阴,微雨,天气很冷,无法出外考察,只好休整一天。


这天我们会见了该乡文化干事刘庆春同志,经乡领导同意,决定让刘庆春陪同我们走几天。我们决定明天到荒沟里边门村调查,弄清这边门和明边什么关系。




“荒沟边门”


五月三日,晴天,我们来到荒沟。边门的位置在边门堡西二百米处。边是南北走向,门设干沟膛中,但由于多年洪水冲刷和人来车往的践踏碾轧地面已基本不存遗物,门的准确位置无从查找。我们登上南坡发现土沟土楞是边墙遗址。修筑形式和李家堡土墙类似,只是沟路窄一点。这段边墙两边各有一道天然水沟,刘庆春介绍说,当地群众称东边的叫“里清沟”,西边的叫“外清沟”。我们从地图上看,这条边墙和明边墙是两码事,又有“清沟”名称为旁证,这条边是清代柳条边无疑。清代为维护兴京今新宾永陵“龙兴重地”,以土墙植柳为界,禁止旗外各族人入界耕植捕猎。据资料记载,由凤凰城至碱厂一段沿用明边,由碱厂往北另建新边,碱厂边门就设于此当时叫加木禅门,守门兵丁四十五名。从地理位置上看,这地方又不是交通要道,为什么把门设于此处,设在东营坊门前也比这强啊~真叫人不理解。我们沿边墙往南走了二百多米,由于雨后露水太大,只好退回。爬上北山坡在一片人参园附近又发现这种墙,往北又走二百多米,我们衣服都湿透了,只好返回东营坊。


五月四日刘兴林同志接电话返市。我和刘庆春继续南行。我们越过塔耙沟,奔向小砬头上的烽火台。这烽火台也是根据附近有个山洞叫臭淤洞,起名叫“臭淤洞烽火台”,和朝阳洞烽火台隔着平原相望,互为呼应。台大小形式都一样,堪称姊妹台。由台向南走,又是一条长长的土墙,足有一千五百米,直伸到山尖砬根。当地群众叫这砬子为鹰咀砬子。我们累得满身大汗,山砬根部还有水,地面稀溜溜。我和小刘都摔了几跤,弄得浑身是泥。到了山上,这山又险又高,无墙可寻,这一定是凭借山险为墙。我们应向何处去,一时难住了,最后决定到湖里村去。到湖里村时已过中午,大队现给我们安排饭。










“湖里村”


听说“考古”的来了,一会工夫大队办公室里聚集了很多人,我们热情地交谈着,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各样问题。我向他们询问边墙去向,从谈话中我获得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湖里大队属“边里”。水栅栏和红土甸子是“边外”,中间只隔一道山,这道山当然就是边墙的位置了。午饭后我们顺小路往东登上山岗,在山岗上未找着什么遗迹。过了山岗就是水栅栏村。“栅栏”这个词儿的意思是篱笆,辽东山区称为“杖子”。材料记载,明边墙中确有“柞木墙”这种形式,也就是夹柞木杖子为墙。该地正是明边墙的过河处,我们分析又是太子河上游水量不大,在河内钉上一排水桩子,再勒上横杆,可阻止骑兵从河中通过。水栅栏村的地名也正是由此得名。为了找旁证,终于在河边公路旁找到十米残墙,墙一头顶在山砬子上,另一端指向河水,这正是明边由此过河的证明。晚上我们赶到了红土甸子,住宿那家房东说“村西过冰凉泉上有石墙,沟里双庙岭还有,就是太远了”。






“水栅栏”


五月五日小刘因事提前回去,只剩下我一人。上午,我向西越过冰凉泉,向山岭走去,大约走出五里地到岭上,果然发现石墙,足有五百多米长。但由于群众长期拆毁,边墙早已残缺不全,还有大段空白。这段墙正修在“里瓜瓢沟”的过岭道上。中午我返回红士甸子,准备第二天再去双庙岭。


五月六日我只带了水和食品轻装前进。拿着村上写的条子,直奔红通沟。红土甸子气候比东营坊好象又冷了许多,又加上只身一人真感觉有些冷冷清清。到了红通沟,递上村里的条子,说明来意,村组长给安排一个老头做向导继续南行。向导对我说“现在走的路叫“外车轱辘沟”,双庙岭那边叫“里车轱辘沟”。这条路真费劲,步步高,树木参天。直到中午,我们才登上岭。路边高岗上果然有石墙,南北总共不到十米,有一米高,一米宽,基本上完好。向导介绍说,南边大山叫老木垛子(也叫老麦垛子岭海拔1062.5米),山那边就不归本溪管了。休息一会,吃点东西,我分析一下这两天察看的明边墙,基本上是靠山险为墙。只在过岭路口上,和开阔地上修筑了石墙。


从文物安全上看,愈离村落近的边墙破坏愈大,愈离村落远的石墙愈完整。日已偏西,我们赶紧回返,当我回到红土甸子时天快黑了。第二天返回县城,这次连来带去共九天才走完南段。






本溪县辽东边墙示意图


一九八五年七月,我们到南甸乡东崴子考古期间,对边墙北段,即近边寺和二道河子一带又进行一次考查。这次除我和刘兴林同志外还有二人。经过实地察看,弄清边墙是由新宾下夹河过太子河,在我县的二道河子村李王沟入境,又沿着两县交界大山至老光顶。这一段完全是靠山险为墙。刘兴林又介绍说,他在滴塔后沟,畜牧厂北部,发现一道二百米长石墙,正是由老光顶山下至新宾西围子一段。这样本溪县明代边墙从南到北,由我和刘兴林两人全部考查完毕。通过实际考察,我们弄清了以下几个问题;


一、边墙在本溪境内起止。南从凤城、宽甸、本溪三县交界处入境,途经兰河峪乡、东营房乡、碱厂镇、南甸镇,又沿本溪、新宾县界到二道河子出本溪县,共约一百华里。


二、发现人工石墙和土墙共九段,即双庙岭边墙、红土甸边墙、水栅栏边墙、塔耙沟边墙、西堡边墙、李家堡边墙、化皮峪边墙、西围子边墙、滴塔畜牧厂这墙,共四千六百四十米。


三、本溪境内边墙修筑形式有五种:劈山墙、山险墙、柞木墙、石墙、土墙。


经过实地调查,本溪这段明代边墙,给我们印象是,工程量大,施工条件艰险,说明当时明朝对辽东防御下了很大决心,但实际上边墙有的地段工程粗糙,质量低劣,甚至还有应付差事、流于形式的。反映了明代内政腐败,正在走向衰落。


五百年过去了,明边墙仍存在于人间,为我们后来人了解祖国历史、焕发爱国热情,提供了丰富而生动的教材。一九八六年本溪市人民政府将化皮峪边墙及李家堡边墙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本溪满族自治县建县时的满汉双文牌匾,均出自佟老之手。




佟老赠送我两本书;一本是他的满汉双文的书法集“翰墨留香”。


一本是他们“瓜尔佳氏族谱”


两本书都很珍贵,我会择机发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