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是什么意思,冠冕堂皇是什么意思指什么生肖
作者 李艳琴
《红楼梦》第一回有一段写甄士隐家宅被烧，无奈之下，将田地变卖、带着妻子去投靠他的岳丈。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的，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①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的，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①
其中封肃对甄士隐所说的“现成话”，究竟是什么话，颇耐人寻味。《红楼梦辞典》释为：
不参与其事，而从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叫“说现成话”。第一回“现成话”有闲话、讥讽话的意思。②
不参与其事，而从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叫“说现成话”。第一回“现成话”有闲话、讥讽话的意思。②
《红楼梦语言词典》没有如此解释，只笼统释为：
带有不满、指责的话。③
带有不满、指责的话。③
《汉语大词典》释为“不参与其事而在旁说的一些冠冕堂皇的空话”，多出一个“空”字。并引黄宗羲《文靖朱公墓志铭》“科臣弗悉艰难，说现成话”为例。④《现代汉语词典》不仅如此解释，还增加一个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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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已有的、没有新意的语句；套话：他的发言几乎都是报上的现成话。⑤
①已有的、没有新意的语句；套话：他的发言几乎都是报上的现成话。⑤
如此，“现成话”的意义就有套话、空话、不参与其事而在旁说的冠冕堂皇的话、已有而没有新意的话、带有指责不满的话等多种意义，究竟《红》中封肃对甄士隐所说的“现成话”是其中哪一种话？若以几本词典中“不参与其事而在旁说的一些冠冕堂皇的空话”代入《红》中语境，终觉若有所隔，不是确诂。查考“现成话”在各种文献中的使用情况，我们发现“现成话”在明末清初以来的通俗文本、文人文集、报刊资料中尚有不少用例，其含义还较为丰富。分析这些用例，我们归纳出“现成话”的三种意义，试分述之。
一、已有之话
“现成话”中“现成”意为“已准备好的”、“原有的”、“本有的”⑥，故“现成话”就有“本有之话”、“已有之话”的含义。此义最早出现在明代顾宪成《顾端文公遗书》中：
“不思不勉”是现成话，须要求其来历处与其下落处。⑦
“不思不勉”是现成话，须要求其来历处与其下落处。⑦
此处“现成话”，相当于我们日常所说的“老话、旧话”，本也是“已有之话”。此义在清代文献中出现较多，如清潘天成《铁庐集》：
君子立言，总不要自出名目，只把四书五经现成话阐明，定无流弊。⑧
君子立言，总不要自出名目，只把四书五经现成话阐明，定无流弊。⑧
而“现成话”一语，还曾作为清代书籍的名称出现：
《现成话》一卷，清罗喦撰，案喦字友山，一字品山，鄞县人。康煕三十八年，尝代父戍边，鄞志孝义，有传。此书有张寿镛《四明丛书》苐二集刻本，多系五七言古今体诗。⑨
《现成话》一卷，清罗喦撰，案喦字友山，一字品山，鄞县人。康煕三十八年，尝代父戍边，鄞志孝义，有传。此书有张寿镛《四明丛书》苐二集刻本，多系五七言古今体诗。⑨
此罗喦的《现成话》，实为“现成诗”，收录其业已写成之诗。此“现成话”之说，亦取其“已有、已成”之意。此义在民国时期的报刊资料中亦大量出现，如《申报》：
这诗每章的末句是“我们宣誓，誓不再爲奴隶”！万声竞和，———用现在一句现成话，就等于喊口号似的。⑩
这诗每章的末句是“我们宣誓，誓不再爲奴隶”！万声竞和，———用现在一句现成话，就等于喊口号似的。⑩
可见，“现成话”作为“已有之话”，既可表示此话是“老话、旧话”，也可表示此话是不久前产生的“已成之话”，其核心意义均指此话之“已有、已成”。此义没有褒贬色彩，只表示一种“已有”的客观存在。
二、套话、空话
与“已成”之义相对，“现成话”还可指“已有而缺乏新意的套话、空话”。此义主要出现在清代文献中，如清唐鉴《学案小识》：
细勘古来，即尧舜孔子未尝说一句现成话，未尝扯一句高苗话。乃自嘉隆以后，谬学流传，即乳臭狂童、兔园野叟，一拾唾馀，便说性谭天，直出尧舜周孔之上。11
细勘古来，即尧舜孔子未尝说一句现成话，未尝扯一句高苗话。乃自嘉隆以后，谬学流传，即乳臭狂童、兔园野叟，一拾唾馀，便说性谭天，直出尧舜周孔之上。11
此中“现成话”，当不再是“已有之话”，而是具有贬义的“套话、空话”。又如清金堡《徧行堂集》：
吃现成饭、说现成话、做现成好汉、岂不快活！……如今又有一种奸猾的，也不说现成话，不做现成好汉，且只吃现成饭。此计最高，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12
吃现成饭、说现成话、做现成好汉、岂不快活！……如今又有一种奸猾的，也不说现成话，不做现成好汉，且只吃现成饭。此计最高，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12
此中“现成话”与“现成饭”并举，本都指“已成而可即刻
使用”之意，但用在上文语境中，又有“套话、空话”之意。此义明显是从“现成话”的“已有”之义引申而来。若将旧有之话不关痛痒地引来说明一些具体事情，话虽没错，却于事无补，便成为一种“套话”和“空话”，因而带有贬义。“现成话”的此“空话、套话”义，在方言中也被简称为“现话”，如湖南长沙方言：“咸是些现话，紧讲么子啰！”，《汉语方言大词典》释为“老一套的话；废话”13，因其于事无补，而成为废话。
三、事后的聪明话
最难辨析的是如下一种“现成话”的含义，若以上文所析之两义释之，将扞格难通。明末贾凫西《木皮散人鼓词（韵文部分）》：
小助兴桃园又得了个中山的后，刘先主他死挣白缠要创一遭。虽然是甘蔗到头没大滋味，你看他鱼水君臣倒也情意高。……空使杀英雄没捞着块中原土，这才是命里不该枉费劳。可恨那论成败的肉眼说现成话，胡褒贬那六出祁山的不晓六韬。 14
小助兴桃园又得了个中山的后，刘先主他死挣白缠要创一遭。虽然是甘蔗到头没大滋味，你看他鱼水君臣倒也情意高。……空使杀英雄没捞着块中原土，这才是命里不该枉费劳。可恨那论成败的肉眼说现成话，胡褒贬那六出祁山的不晓六韬。 14
此处文意是说那些肉眼不识英豪的凡人，根据蜀军六出祁山的失败贬斥诸葛亮不晓军事。这是一种根据历史事件的结局来评价历史人物的方法。历史事件的结局已摆在眼前，而据以评价当事人之作为，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据此而说的话也是一种明摆着的话，这样的话还显得非常聪明，非常漂亮。所以这种根据事情的结局来评价当事人当日之作为该当如何的话，就是“现成话”的第三种意义，即“（事后的）聪明话、漂亮话”。此种意义在明清以来的文人文集和报刊资料中均有不少用例，在近代文学作品中亦有出现，如鲁迅《风波》中一段：
村人看见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七斤家饭桌的周围。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场人物，被女人当大众这样辱骂，很不雅观，便只得抬起头，慢慢地说道：“你今天说现成话，那时你……”“你这活死尸的囚徒……”看客中间，八一嫂是心肠最好的人，……连忙解劝说，“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15
村人看见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七斤家饭桌的周围。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场人物，被女人当大众这样辱骂，很不雅观，便只得抬起头，慢慢地说道：“你今天说现成话，那时你……”“你这活死尸的囚徒……”看客中间，八一嫂是心肠最好的人，……连忙解劝说，“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15
《风波》中的七斤，因撑船进城，被主张维新的人剪了辫子，回到乡里不久便被保守势力的代表赵七爷恐吓刁难。当赵七爷说皇帝要恢复君位，七斤的辫子很重要时，七斤嫂便转过来骂七斤。所以七斤埋怨她说：“你今天说现成话，那时你……。”此中的“现成话”，其意就是“（事后的）聪明话、漂亮话”，是七斤嫂根据如今之形势判断以前之作为不当而说出的聪明话、漂亮话，是一种类似于事后诸葛亮的话。此种意义表明说话人当日也是参与其事，而面对如今事情出现不好结局时，便置身事外，指摘别人当日之过失。反映出说话人狡诈、虚伪、不负责任的一面。
可见，“现成话”的此义———“事后的聪明话”，含有不负责任、置身事外的意味。之所以称其为“聪明话、漂亮话”，是根据事后之形势而说出的动听的话，在一般人听来，这样的话很漂亮，也很聪明。而之所以又将此种“聪明话”称为“现成话”，是因为这样的话是根据已成之形势得出的，是一种“明摆着的话”。
如此，我们可以来分析《红》中封肃对甄士隐所说的“现成话”究属何种了。
从《红》可知，甄士隐将折变田地的银子交给封肃，托他置买些房地，以备日后衣食之计。通常情况下，面对遭难的女儿女婿，作丈人的封肃应帮衬着度过难关，置办些像样的田地，让他们日后衣食有着。但封肃却不是这样，他“半哄半赚”的给了甄士隐些许“薄田朽屋”，就将甄士隐托他的银子收入囊中。一般而言，靠着几亩薄田朽屋，就是惯于稼穑的人也难以过上衣食丰足的日子，何况甄士隐还是读书之人，本不善于生理稼穑等事，所以勉强支持一两年之后，日子就越觉穷了。在这一两年当中，封肃不会不知其女儿女婿之窘境，他也应当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甄士隐的“生理稼穑等事”，但甄士隐还是越来越穷了。按理，封肃也该负些责任，但他“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即言他每每和士隐见面时，便说些“你早该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在旁人听来真够聪明漂亮的，但却把说话人———封肃自己置身事外了。这样的话，是根据事情的结局而明摆着的话，说出来多么容易，但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在事情发展的当时又怎能知晓。封肃这样说，表现出其奸诈、虚伪、不负责任的性格特点。这种性格特点，也与其在前文对士隐“半哄半赚”的狡诈、虚伪相一致。
“现成话”在《红》中的此义，还有一位评家的评语为证。
据《八家评批红楼梦》（冯其庸纂校订定），在《红》第一回此段之下，姚（燮）评：“‘现成话’，我也会说。”16此评
是针对封肃“每见面时，便（对士隐）说些现成话”而言的。若将姚评中的“现成话”理解为“空话”、“套话”或者“风凉话”、“含着指责意味的话”，则姚燮不会自我评价地说：“空话，我也会说”、“风凉话，我也或说”、“指责的话，我也会说”等等，如此自我评价或者自我标榜，将有违传统文人温柔敦厚的诗教，也与传统文人谨言慎行的立身原则不符。若将此“现成话”理解为“事后的聪明话”，即事后诸葛亮样的话，则姚氏认为“我也会说”，即言根据已成之事态而评定别人当日作为的话，任谁也会说。姚氏如此评语，表达出对封肃置身事外、不负责任地说些“事后聪明话”的不满，对封肃之奸诈、虚伪、不负责任之性格予以贬斥。
同时此评家———姚燮还是与曹雪芹几乎同时代之人。根据当今学者的研究，雪芹先生的生年为１７１８年17，卒年为１７６２年18，主要生活在乾隆年间。而姚燮的生卒年则为１８０５至１８６４年，主要生活在乾隆之后的嘉庆、道光、咸丰年间。时代紧随而至，社会风俗与语言的使用还处于同一时期，故姚燮的评语可真实地再现《红》中“现成话”的意义，这也有助于我们对此语的理解。如此可知，《红》中“现成话”之义———“事后的聪明话”，当不是前述诸本词典所说之“冠冕堂皇的话”等等。
综上所述，“现成话”之意本为“已有之话”，可指老话、旧话；也可指已成而可即刻使用的话，此义本无褒贬。在语言的运用中，如果总说一些“已有之话”而不切实用，就变成“空话、套话”。如果根据事情的形势，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明摆着的话，就成为“现成话”的第三个义项———事后的聪明话、漂亮话，用者往往含着一种否定的反语意味，即言这样的“聪明话”不切实用、不讲实际。《红》中封肃对甄士隐所说的“现成话”，就是这样一种“事后的聪明话”，表现了封肃置身事外、不负责任的虚伪和狡诈。
注释
① 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２年版，第１６—１７页。
② 周汝昌主编《红楼梦辞典》，广东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７年版，第６６０页。
③ 周定一主编《红楼梦语言词典》，商务印书馆１９９５年版，第９３３页。
④⑥ 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１９９０年
版，第５６４６页。
⑤ 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６版），商务印书馆２０１２年版，第１４１５页。
⑦ ［明］顾宪成《顾端文公遗书·小心斋劄记》，清康熙刻本第３２５页。
⑧ ［清］潘天成《铁庐集》，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⑨ 余绍宋纂修《（民国）重修浙江通志稿》，油印本。
⑩ 义吾《读匈牙利文学史》，《申报》（上海版），１９３３年第１２
月３０日，第１７版。
11 ［清］唐鉴《学案小识》，清道光二十六年四砭斋刻本。
12 ［清］金堡《徧行堂集》，清乾隆五年刻本。
13 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华书局１９９９年版，第３０６２页。
14［清］贾凫西《木皮散人鼓词》，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双红堂本，第１６页。
15 鲁迅《风波》，收入《鲁迅全集·呐喊》，人民文学出版社２００５年版，第４９６页。
16冯其庸纂校订定《八家评批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１９９１年版，第１８页。
17 张锦池《曹雪芹生年考论———兼谈曹雪芹的卒年问题》，《红楼梦学刊》１９９５年第１期。
18黄一农《曹雪芹卒于“壬午除夕”新考》，《红楼梦学刊》２０１６年第１期。
本文原载于《红楼梦学刊》2017年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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