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体育老师插曲

文史通2年前历史故事资讯310

初中语文课,老师讲到鲁迅当年念书,先生出上联“独角兽”,请学生对下联。对者纷纷,唯鲁迅对“比目鱼”最令先生满意。

小学到大学,数鲁迅文章入选语文课本最为多。从闰土到藤野先生到孔乙己到祥林嫂,多少人在课桌装模作样刻过“早”字,多少人将“真的猛士,敢于……敢于……”二句拿来改造。我记忆深刻的,在这则对联,尽管我并不能准确描述它的好来。当时我问我最要好的同学,你见过独角兽吗,她答,白色的,像马一样,头上有一只角。接着问我,你见过比目鱼吗,我说没有。

一年多后,我在一本画册看到独角兽,确如她所形容,而且竟那样美丽。彼时她已转学离开。我以为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总打算下次给她写信问问,却又总忘记。

为何我和她要好,就如我无法说出为何独对比、角对目、兽对鱼这般恰好。她性情外向,见人自来熟,话多到刹不住。我则比较闷。才进初中,放学路上,她从后面来,和我打招呼,自我介绍,问我的名字。

随后两人突然没话讲,看懒洋洋红着的太阳,我生硬地来了句“太阳好圆哪”,她笑开:“太阳当然圆了,有不圆的太阳吗?”我听了也很好笑。

我的体育老师插曲

那之后气氛自然起来,我们住得近,每天同路。她能找到街头巷陌美食小吃,带我去大广场学溜冰。别人也不知我怎么就和她好,同学告诉我,邻居阿姨告诉我妈,大致都是,少跟她一块玩。

第一节政治课,老师选课代表,见没人自荐,便说:“我看最后一排那女生,对,就你,听课怪认真的,就你吧。”是她。课间我听身边女生议论:“就凭她那样,还能当政治课代表?!”我初中那个班,大多同学从同一所小学过来,互相熟识,我算新生。

看得出,真没什么人跟她玩,对她的指指点点,有时背后,有时当面。她发育早,几个男生不知何以得知她月经初潮,大声喊“月经小姐”,抢她的卫生巾。她并不害羞,追出去跟他们抢。女生说她不要脸,说她父母离异,她跟着成天喝酒打架的爸爸。

那时流行交笔友,在校园杂志封底,通常刊登有同学留言和通信地址,可找一两个固定搭档,不定期彼此写信。她说,不如我们两个当笔友。于是,我们各自准备日记本,一定是华彩的漂亮的,隔三差五写日记交换看,再在对方本上写回去。

她向来很多话,我大多写得短,本子上看起来是她的整页整页,穿插我的短短几行。她从没写过同学说她的那些事,她写路边流浪猫,写树叶变黄一片片落,写老爷爷牵着小孙女散步,写喜欢的张信哲。

体育课,老师让双手支撑走双杠,她走到三分之二处,快掉下来,我便在旁小声为她喊“阿哲阿哲,阿哲阿哲”,对她来说,这比加油管用得多。尽管老师白了我一眼,她已铆足了劲儿,顺利通过。

她文化课倒数,常拿我作业去抄。但自从当上课代表,政治成绩倒不算差。她负责,胆也大。政治老师的凶狠程度,在我看来仅次于体育老师,动不动发火,她却嬉皮笑脸,到老师办公室领作业本,伸手去抓桌上瓜子,老师抬头招呼“来领作业啊”,她应声道,“嗯,顺便抓一把瓜子噢”,像在自己家。

她一篇作文只扣四分,全年级最高。消息传来,有人放言,“要是她就扣四分,那我不活了!”很快消息得到证实,语文老师在全班朗读,说她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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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头一回她写到家人,笔调优美,像日记本里那样。平日听人三言两语,经她写来,写出言情小说的味道,加上老师抑扬顿挫的声调,场面该很煽情。然而煽情也可能因人而异,漫天洁白雪,在她身上,变作头屑纷纷,特别在老师读到“我就是想不明白,爸爸怎么会爱上别的女人”时,有人偷笑,有人自鼻腔发出哼声,有人“噗”,有人拖着长长的“切”,交头接耳扩散开来,已没必要在课堂隐藏。我不禁回过头,看最后面的她,她低头的表情无动于衷,也好比在听故事。

那天放学路上,她无端对我说,没有人比我对她更好了。我愕然,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认为好。说到她爸爸,她露出胳膊,横竖着些红紫疤痕,深浅不一,“我爸打的”。

突然她打住,恢复舒展面容,问我,最想过什么样生活。我一时答不出,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正当我犹豫,是要田园牧歌,还是公主王子呢,她又自顾自说起来:“我最想过的生活啊,就是骑着自行车,听着随身听。”

啊?就这样?这也能叫最想过的?虽然我还没学会骑车,虽然拥有随身听值得炫耀,可我不会以为这称得上一种憧憬。

“你不觉得好吗?自由自在的,一路吹着风,哼着歌,那感觉不要太爽!”她眯起眼深吸气,天空当真就蓝澈澈,有扑鼻青草香,房子间的杂乱电线,也像都飞了起来。

关于喜欢上副班长的事,她只告诉了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定缘由,要硬说有,照她说,就是某天教室门口堆着垃圾,好多人视而不见,唯他不声不响去清理。能说清的就这么简单,余下的,都说不清。

她摸清了他每日往返路线,知道了他课间习惯去小卖部买面包。在他可能出现的地点时点,她鬼鬼祟祟,默默看他经过。还一定要拉上我陪,说一个人不敢。我说,怕什么呀,过去。我要拖她去,她硬把我拽回来,慌里慌张道,我跟他基本上没讲过话,千万别。我看一眼就好,真的。

我的体育老师插曲

就只是看一眼。看一眼是晴空万里,星辰璀璨。他若没出现,她神色萎靡,又神经兮兮,随便一个路人,眼睛像他,笑起来像他,走路姿势还是像他。

有天她突然对我说,“我感觉他好像喜欢你。”

我心里扑通一声,倏然一落,想都没想就冒出来:“怎么可能!”先前我与他相熟,只不过因为都要参加什么英语大赛,课外补习碰到几次。碰到,也就笑笑,打声招呼。

“他老问你题目,还看你作业。”

“这又怎么样呢!”我愤愤不平,又故作镇定。就好像她推断已属实,“明明是没有的事嘛”。按理,我有何好辩解,却不由紧张,慌忙,与其说意外,不如说害怕,害怕她如此确认,是我有事瞒她,在与她争。就算我实不知情,她若疑心,滴水也成汪洋大海,我又如何撇清。

后来她不再提,也不疯癫拽我陪着看他,但我们话题间,他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嘴上说,日记写。这敏感而抑塞的沉默啊。

好在并未持续太久,因他有了女朋友,隔壁班的。我在她眼神里,坦然松了口气。

几天后的合唱排练,我班练习曲目是《童年》。练完放学,路上我对着刚发的歌词,小声唱。听到熟悉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回头,她见我手上的纸,问,学得怎样了。我唱给她听,她笑,不对不对,你这句跑调了……

我们并排慢慢走,低头看纸,一起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金灿灿的光线,四处撒野。